第205章 刀锋上的盟誓(3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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拭着豁口的粗陶茶碗,浑浊的眼珠抬起,扫过众人,声音沙哑如同破锣:“齐侯那边……怕是也要不得安生喽!听说那位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咱们这些夹缝里的鱼虾,就盼着这两条大龙斗狠时,掀起的浪头别太高,别一个浪头拍下来,就拍碎了我们这群蝼蚁赖以活命的破筏子。”他浑浊的叹息声,最终淹没在劣质茶汤升腾起的苦涩热气里,带着无尽的无奈与认命。

马车离开郑境,车轮碾过边界模糊的土路,折向东行。车窗外,田野一片萧瑟,枯黄的苇草在泥沼中无力地摇曳,天地寥廓而悲怆,如同褪色的古画。叔向靠在颠簸的车壁上,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卷早已泛黄的竹简,目光却投向虚无的远方,穿透了车帘,穿透了萧瑟的田野。

齐侯吕杵臼,他太了解了。那看似温和仁厚的表象之下,藏着一只蛰伏的、伺机而动的猛兽。此行洛邑虽得一字,但临淄之行,无异于火中取栗,与虎谋皮。更令他忧心的是晋国自身,六卿之间那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如同蛛网上承托的露珠,看似晶莹剔透,实则随时可能因一阵微风而坠落破碎。齐国任何细微的试探与挑拨,都可能成为那阵致命的微风,引发一连串崩塌的连锁反应。他能清晰地嗅到,风中的血腥气正在远方郁积、酝酿。车轴辘辘转动,碾过黄尘古道,也仿佛碾过命运那根早已紧绷欲断的弦,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

临淄城宛如一座永不疲倦、沸腾喧嚣的巨大蒸炉。高大的城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巨口,吞吐着川流不息的人马。甫一入城,喧嚣鼎沸的市声便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掀翻。街衢纵横交错,车毂相击,人肩相摩,鼎沸的人声、叫卖声、争执声、车轮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永不停歇的声浪,带着齐国特有的那股张扬肆意、目空一切的活力,仿佛在永不疲倦地嘲讽着外界的忧虑与肃杀。

齐宫大殿,气象恢弘,与洛邑的衰败腐朽形成天壤之别。白玉铺就的台阶光可鉴人,巨大的朱漆殿柱高耸入云,支撑着深邃的穹顶。日光从高阔的琉璃天顶直射而下,明亮、刺目而辉煌,将殿内照耀得如同白昼,纤毫毕现,无处遁形。

叔向孤身一人,立于殿心空旷处,玄色深衣在辉煌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沉,犹如万顷碧波中一座突兀而孤绝的礁石。齐景公高踞于九重丹墀之上的宝座,冠冕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串轻轻晃动,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半幅面庞,只留下那微不可察的上挑唇角,似笑非笑,透着一股冷静到骨子里的揣测与玩味。他身后,肃立着齐国一众卿大夫,如同寂静而茂密的森林,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声的影子,紧紧跟随着殿心那个孤傲的身影。

“奉天子明诏,” 叔向清朗之声在巨大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字字清晰,如金石相击,穿透辉煌的光线,“寡君晋侯,上体天心,下恤黎庶,感念时艰,卜得吉日于平丘,大会诸侯,盟誓定鼎,以匡扶天下,攘除夷狄。特请齐侯拨冗,亲临盛会。” 他双手捧出那份承载着周室玺印的帛书,呈递的动作肃穆如仪,一丝不苟,无声地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力量。

齐景公微微抬手,侍立一旁的寺人躬身趋前,恭敬地接过帛书,呈递御前。景公展开帛书,目光平静地扫过上面的文字,指尖看似无意地摩挲过帛上那枚清晰的、代表着至高无上却又苍白无力的周室玺印边缘。那微翘的唇角弧度似乎深了一分,如同墨滴在清水中缓慢晕开,难以捉摸其真实情绪。“寡人知晓了。”他的语气平滑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不起一丝涟漪。

叔向前踏一步,仅仅一步!整个殿堂的气氛骤然紧绷,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坚硬的琥珀,凝固得让远处侍立的小臣几乎窒息。他身如崖畔青松,挺立如枪,目光锐利如投枪,穿透珠帘的阻隔,直刺宝座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天子诏谕,煌煌如日,天下诸侯,云集响应,应诏如江河赴海,势不可挡。齐侯乃天下股肱,邦国砥柱,此等盟会盛典,关乎社稷安危,天下福祉,岂可或缺?”他一字一顿,每一个音节都仿佛重锤砸上铁砧,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楔进脚下光洁的金砖地面,“寡君心系天下,殷殷切盼,期!待!齐!侯!大!驾!亲!临!平丘!会!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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