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箭下王冠(1 /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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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北风像是夹着碎铁的刀子,卷过临淄高大却显得森严压抑的宫墙。宫室深处那温暖的椒兰香,一丝也透不进少年姜小白所在的偏殿。几盏桐油灯的火苗在过堂风里跳跃,拉扯着墙上那道孤零零的身影,忽明忽暗,映得室内更加空旷清冷。他跪坐在冰冷的筵席上,面前是散落的简牍,墨迹在简上氤氲开来,他却恍若未见,眼珠长久地停滞在眼前虚空中某一点。

窗外是枯枝在风里呜咽的悲鸣。小白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触到身下垫着的、一张早已褪了色泛黄的丝帕。那丝帕一角还绣着一只歪歪扭扭的蝶,是母亲卫姬在他更幼小无知时,握着他笨拙的小手一起绣的。母亲的手总是很凉,像初冬的第一场薄霜,却捂着他滚烫的小脸。他曾以为那双手能挡住一切寒意。

“公子,”门被轻轻推开,灌进一股凛冽的风,也带来了少年鲍叔牙清亮的嗓音,“该歇息了。寒气侵骨呢。”鲍叔牙年纪不大,步履却极稳,像一颗移来的磐石,带来一股支撑的力量。他的身姿比同龄人更挺拔些,眼神沉静,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小白没有抬头,只是将手中的黄丝帕攥得更紧,指节微微泛白:“叔牙,我梦见她了。她还是穿着那件素绢的深衣,站在廊下看着我笑,可我追过去,怎么追都追不到…”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尚未落地就被风吹散。

鲍叔牙在他身边缓缓坐下,温热的掌心覆盖在小白紧攥帕子的那只冰冷的手上。“君夫人,会一直护佑公子平安的。”他的声音低沉却有力。小白终于抬眼看自己的侍读兼伙伴,眼眶红着,却倔强地没有一滴泪流下。鲍叔牙的另一只手悄然伸入袖中,取出一枚打磨光滑的玉蝉,置于案上莹润的灯光下。那是上大夫宾须无昨日悄悄送来的——小白幼失慈母,却意外得到了宾须无、隰朋几位正直大臣不同寻常的关注和暗中照拂。

“宾大夫说,玉蝉在地下埋藏多年,出土不改其声,犹能一鸣惊人。”鲍叔牙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君子当忍常人所不能忍,以待其时。”

门外陡然响起一串杂沓而肆意的脚步声和醉醺醺的狂笑。公子诸儿那特有的、因纵酒而变得嘶哑难听的声音远远传来,伴随着几声奴仆谄媚的应和。殿内瞬间死寂。小白和鲍叔牙几乎是同时屏住了呼吸,少年人眼中的恍惚和悲伤刹那间被另一种刺骨的寒冰取代。诸儿,如今的齐襄公,那双阴鸷的眼睛如同盘旋在临淄上空的秃鹫,冷酷地扫视着可能威胁他权位的任何人——包括他的手足兄弟。

窗纸被外面火把的光映得一片昏红,那些脚步声和笑骂声却渐渐远去。小白松开紧攥的丝帕,将那枚温润的玉蝉紧紧握在手心。冰冷坚硬的触感,反而带来一线奇异的支撑。灯焰在眼中凝固、燃烧,跳动的不再仅仅是微弱的光。

又一个冬天快过去时,临淄的宫廷彻底沦为了猎场。齐襄公与妹妹文姜的丑闻如同腐烂的疮痂遮盖不住散发的恶臭,他本人更是变本加厉地暴戾嗜杀。空气紧绷得仿佛一触即炸。血在宫墙里流得越来越多,悄无声息地渗进地砖的缝。

风比往常刮得更烈,吹得殿堂四周悬挂的帷幔疯狂翻卷。小白猛地推开案上竹简,冰冷的竹片散落一地。他看向对面的鲍叔牙,眼神灼烫得惊人:“不能再等了!”

那夜天黑如墨,临淄城门开启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狭窄缝隙。车轮压在冰冻的泥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辆没有标识、包裹严实的轺车冲出黑洞洞的门道,毫不犹豫地碾进城外无边无际的寒冬夜色里。车内,小白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座在巨大城墙环绕下如沉睡猛兽般的城邑。鲍叔牙肃然端坐车右,腰间佩剑在颠簸中微微撞击着车轼。几个沉默而剽悍的随从紧随其后。马蹄声敲打着冰冻的土地,沉闷而急促,被凛冽的朔风撕扯得断断续续,越来越远。

几乎就在这辆不起眼的马车消失在临淄以北道路尽头的同时,另一队车驾在重重护卫下仓皇冲出西门。车上,公子纠面色灰败,频频回望那火光冲天的宫城方向。管仲和召忽,一左一右如同坚实的盾牌紧紧护持在他的身旁,他们眼中没有丝毫侥幸逃离的轻松,只有浓重的忧虑和对前方更不可测道路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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