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霸业残阳(3 / 10)
王宫,只剩下无边的死寂。
周桓王姬林站在幽深高大的明堂窗边,雨水从庑殿飞檐上成串滴落,在青石台基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殿内冰冷的空气凝固着他那张年轻却透着死灰的面孔。案几上,那枚染着泥点的简册静静躺着,犹如一块冰冷的墓碑。
“王师……竟……”一个老臣的声音陡然哽咽住,再也说不下去,只余下空洞的寂静在殿内回荡。其余侍立的臣子,个个垂首肃立,如同一尊尊身着华服的陶俑。他们华丽的衣袍此时只显得无比累赘而空洞。
周桓王终于缓缓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指向东面邙山的方向:“迁……迁其民……”他的声音仿佛摩擦着砂砾,断续而虚弱,却像一片沉重的铅板沉沉压在所有人心头,“至郏……”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每一个字都似在咀嚼苦涩的残渣,“命卿士疾速办理,勿使其……勿使其入于诸侯之家!” 那双曾属于天下之主的眼睛死死盯着殿外无尽的雨幕,那风雨交加的王畿东鄙,此刻已完全落入了齐僖公那双鹰隼般的手中。
老臣们齐刷刷伏拜下去,额头触及冰冷的金砖,整个宫殿里只剩下这俯首贴地的沉闷声响。
成周通向郏邑的漫长道路上,雨势渐弱,但风却更加刺骨。一支沉默的队伍在无边泥泞中艰难跋涉。他们是被迫迁徙的盟邑、向邑之民。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哭泣声。车轮深陷泥中,牛马累得口鼻喷着白沫。车舆摇摇晃晃,车上塞满了所能带上的坛坛罐罐和破旧行李。无数男女老少相扶而行,脸色灰白麻木。沾满污泥的麻木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泥坑,留下无数深深浅浅的足迹,又被新的泥浆所吞没。
队伍庞大而缓慢,如同一条绝望的巨蟒在泥泞里垂死蠕动。押解的周王室士兵簇拥着几辆华盖高车,那是前往“安抚”、实为监视的卿大夫,他们将取代两邑世守的旧族,完成这场周王仅存的权力迁移。但王使的华盖也挡不住那一路蔓延的死寂和无穷疲惫。
一个瘦小的男孩在人群中被挤得几乎摔倒,被旁边同样疲惫的母亲用力架住胳膊。他抬头看向道路尽头,视线被雨水和人群模糊成一片灰色的噩梦,只有前方那片荒芜的坡地越来越近,那是郏邑,一个冰冷陌生的地名。他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茫然的无助和绝望的灰暗,瞳孔里倒映着的,是天空低沉压抑、铅灰而了无生气的穹顶。
成周城垣的影子已在雨雾中消失于身后,如同一个巨大王朝沉入历史的泥沼中那最后的水泡。
青铜车轮沉重的碾压声中,齐僖公吕禄甫的战车碾过冬天冻硬的土地。风凛冽如刀刮骨,卷起地上砂砾,抽打在士卒赤裸的面皮上,留下一道道细小血痕。他宽大厚重的深衣外罩着冰冷的犀甲,稳坐战车中央。从镐京方向飘来的阴云沉沉压在天际,灰黑色的云翳覆盖着远方的鲁国疆域,如同浓墨浸透的旧帛。
“卫伯州吁已率军至济水以北,遣使速报,三日内必至!”策马前来的传令官话音甫落,口鼻喷出的白雾迅速消散在寒风中。紧随其后的另一骑探马更是风尘仆仆,马鬃上结满白霜:“禀君上!郑伯精甲,已过垂地,前锋与齐师斥候会于济西!”
“好!”吕禄甫口中迸出短促有力的音节,目光鹰隼般刺向西南方。那里是郎邑的轮廓,在冬日惨白阴霾的天光下隐隐浮沉。道路尽头,已隐隐可见军士营帐如黑豆蔓延的庞大气象。“传命三军!明日五鼓造饭,直驱郎邑,踏营犁庭!斩其首级者,赏金百镒!”他右臂在空中猛地一挥,斩断迎面刮来的寒风,冰甲撞击,发出沉厚又带着杀伐意味的声响。
鲁国那面的郎邑方向,已能清晰望见尘土被风卷起直冲云霄。鲁国深红的军帐如大片大片凝结的血块,点染在冻土之上。刀兵铁甲碰撞与军队调动呐喊的声音,被风撕扯着断断续续传来。一面赤底素章的巨大牙旗,在营垒深处傲然矗立,旗上威猛咆哮的熊兽纹样在风中狰狞猎动,那是鲁公亲掌的主帅大纛。
“鲁公,竟敢亲临?”齐僖公嘴角牵起冷硬的线条,“寡人正欲一会其面!”
战车滚滚,载着齐之虎贲向前线扎营。风卷残旗,凛冽得近乎呜咽。 <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