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周室之锈(2 /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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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帘被骑在马上的御者小心翼翼掀开一角。雨水裹挟着浓烈的土腥和腐败气味,随着冷风扑了进来。召穆公的目光越过御者紧张的肩头,投向外面。泥泞的道路旁,那片惨绝的景象骤然撞入眼底。时间仿佛凝固了。他眼中温润平和的光泽霎时退去,被一种冰冷的惊愕冻结。那枚在小几上滚动的玉韘停下了,他的指尖无意识地重重压在了冰凉的玉面上。

短暂的死寂后,召穆公的声音仿佛被雨水浸透了般沉重而干涩:“……人命乎?蝼蚁乎?”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在泥水中蹬着小腿、声音已然嘶哑的婴儿身上。玉韘被他攥紧,指节发白。然后,那目光缓缓掠过僵死的母亲,投向更远处那几个依然僵立如泥偶的农夫。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从握着玉韘的手心,顺着脊梁丝丝缕缕地爬升上来。

“带上孩子。”他最终命令道,声音喑哑,“找人葬了妇人,若有可寻的亲族,予米一黍。”

车厢轻微晃动,车驾重新启动。车帘垂落,隔绝了外面凄惨的世界,但那婴儿沙哑无力的啼哭,仿佛仍在窄小的空间里顽固地回响。召穆公靠在厢壁上,闭上眼,那枚温润的玉韘紧紧贴在他冰冷的掌心。竹简依旧摊开着,上面的墨迹此刻显得无比空洞而遥远。车轮碾过泥泞的声响,一下,一下,沉重得像是某种不祥的丧钟。

周宫深处,层层帷幔重围,一丝缝隙都吝于开启。

殿宇空旷而压抑,巨大石柱像沉默的巨人支撑着上方深沉的黑暗。铜制灯树上的火光被刻意限制在很小的范围,只勉强照亮正中央的区域。其余部分隐没在浓稠的阴影里。一股浓烈的沉檀香气弥漫在空气里,粘稠得如同熬过的油膏,压住了呼吸。空气凝滞,只有灯焰燃烧时极其微弱的噼啪声。

周厉王姬胡端坐在殿中央的玉几之后。他身上玄色的锦袍在有限的灯火下泛着隐隐流动的暗色光泽,几乎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那张已近中年的脸,线条刚硬而紧绷,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瞳孔深处闪烁着的是常年盘算带来的锐利与冷漠。几案上堆放着数卷摊开的简牍,边上赫然摊着几片巨大的龟甲——它们表面光滑,颜色深褐如陈年古木,甲片上清晰刻着占卜的纹路。

荣夷公跪坐在下首稍前的位置,身形瘦削而挺直,像一柄插在石板缝里的匕首。他的神情专注到了谦卑的程度,目光紧紧跟随着厉王那略短而带些薄茧的手指在龟甲背纹上无意识的划动。殿内只有厉王指尖划过粗糙甲片表面带起的、令人心头发紧的轻微摩擦声。

“……旬王师报,东夷五部复叛,烽火旬月未熄,”荣夷公的声音打破沉寂,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的嘶哑,“三川之地赤旱方过,虫豸又已遍野,颗粒无收之报堆积成丘……边关、腹地,皆嗷嗷待哺。”他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厉王在“腹地”二字响起时瞬间紧绷的下颌线,“而今岁太仓实粟,尚不及去岁三成之一。王几祭祀之礼,岁末诸侯朝聘之赀,国人之赋……”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铜盘上的冰粒,沉甸甸地坠落在地面,“王库,早已难承其重。”他微微抬首,脸上显出一种痛心与急切交织的表情,“若再不思变,犹若朽木将倾,大厦临渊啊!”

厉王的手指猛地停在龟甲上一道深刻的卜纹上,不动了。殿内那本就凝滞的空气瞬间压得人胸口发疼。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却越过眼前的龟甲与简牍,投向殿内深邃的黑暗角落。那些浓重的阴影在他眼中翻涌起来,仿佛变幻成边疆燃起的烽烟、铺天盖地的蝗虫吞噬青苗、衣衫褴褛的百姓空举着破烂的碗……最后,所有的幻象都凝结成一片空荡。他搁在龟甲上的手指,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震颤。那股沉檀香气浓得令人作呕,却无法压抑他内心急剧蔓延开来的恐慌与躁怒。

“变?!”厉王的声音像硬物刮过硬木,冰冷而突兀地炸响在死寂的大殿里,压过了荣夷公的话尾。灯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声震得摇晃起来,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跳动闪烁、近乎狰狞的阴影。“祖宗之法,成康之制,俱在!寡人欲守其成,欲效其制,奈何——奈何诸事皆不顺!”他双掌猛地拍在玉几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贡赋年年不减,何以库藏日日皆空?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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