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周室之锈(3 / 15)
天下万物,已生两足,自奔他方?!”
厉王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激起沉闷的回响,震得那些巨大的铜灯火焰都为之瑟缩。他霍然起身,宽大的玄色衣袖拂过玉几,将那几卷简牍扫落在地,竹片与地面相撞,发出零乱脆响。他身形在玉几后挺直,阴影被他拔高的身躯拉扯得愈发狂乱,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烧向这看似一切完备,却内里空荡腐烂的体制本身。
阴影的角落里,有人身体似乎轻微地晃了一下。几缕目光在厉王的狂怒与掉落的简牍间谨慎地游移,最终落在那孤零零的荣夷公身上。
这时,角落另一侧传来一声清晰平和的咳嗽,打破了短暂可怖的死寂。一个身着苍青色深衣的老者,自阴影中躬身而起,步履沉稳地走到大殿中央的微光之下。他身形清癯,仿佛一株经年风雨的老松,面上深刻的皱纹里沉淀着岁月的智慧与平静。他正是上卿芮良夫。
他向厉王施以大礼,而后直身,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穿透了粘稠的沉檀香气:“王之所问,关乎国本,乃天下大计。老臣愚钝,斗胆进言。”
厉王狂暴的气息似乎被芮良夫古井无波的姿态稍稍阻滞,喘息着,目光如隼般钉在老人身上。殿内所有人——无论是侍立在侧的宫中内臣,还是角落跪坐如泥塑的其他几位大臣——都屏住了呼吸。
“王库之虚,非赋税不厚,”芮良夫声音平和,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无法忽视的涟漪,“实因天下劳形,财货未能如百川归海般汇于王府之故也。”
荣夷公垂着眼,嘴角那丝近乎凝固的笑意似乎动了一下。
芮良夫抬起手臂,衣袖宽展如鹤翼:“王制昭昭,‘公食贡,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他苍老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带着一种久远经典的重量,“贡有常式,赋有定额,方如日月经天,不可改易。而利者,天地所生,百物滋荣之所成,乃使神人百工各得其所之资。山林川泽,金木鸟兽,原乃公器,散利于万民,生息之用而已。”他的目光平静地迎向厉王,“王若效法先圣,修明德政,开山林之禁以通利,罢池鱼之收而丰民,与天下同其利,则百工熙攘,财货自足,国用何愁不足?先王成康之盛,皆赖此道。若反其道而行之,壅塞利路而使民困绝,此为……自削根本之道啊,大王。”老人的声音低沉下去,最后的尾音几乎消失在沉檀的气息里。
寂静。厉王脸上的怒焰在芮良夫从容不迫的陈述中一点点凝固,又一点点被另一种更深的探究与猜度覆盖。他深陷的眼窝里,仿佛积攒着万年冰川般幽暗的光,在摇曳的火光下明灭不定。芮良夫话语中关于“先圣成康之道”的强调,尤其是“与天下同其利”的规劝,如同一根细而韧的刺,不轻不重地触碰到了厉王内心某个隐秘角落——祖宗成法不可动摇的权威。他重重地坐回玉几后,发出沉闷的声响,手指无意识地再次抓紧了那片冰凉沉默的龟甲。老者的声音虽然低沉,但“自削根本”四字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了大殿中某些人的耳膜。角落里,有人身体极轻微地抖了一下。阴影交错,气氛绷得更紧。
荣夷公一直保持着谦卑的跪姿,头颅微垂,此刻却像得了无声的指令一般,几乎在厉王坐下的同时,肩背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紧,随即那单薄的身躯向前恭敬地挪动了一寸。膝行时衣料摩擦青砖地面的声音沙沙作响,比之前殿中任何声响都更刺耳地撕开了沉默。
他双手拱起,高举过顶,声音带着刻意的、痛心疾首的震颤:“大王!芮上卿仁德之言,字字千钧,为天下万民请命,拳拳之心,可昭日月!”
厉王的手指在龟甲粗糙的边缘摩挲了一下,眼神闪烁,依旧未曾开口。
荣夷公的头颅深深埋下,额头几乎碰到冰凉的地砖,声音却猛地拔高了一分,充满了沉痛和急迫:“然!大王明鉴!危局如山倾,刻不容缓!府库已见其底,大军饥饿难赴沙场,朝廷将无粟可赈饥荒!诸侯来朝,无物可享,王威何存?!更有甚者,东夷叛臣已闻中原饥馑,烽火已非燎原,而呈……倒灌之势!天下汹汹之口未饥,锋刃已近王城矣!”他的话语像投石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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