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三女为粲(6 /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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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默不作声地拖出去。那草席被拖动时微微散开一角,露出一只干瘦、布满煤灰,如同枯柴般的脚掌。

他深吸了一口气,炽热而呛人的空气灼烧着喉咙。手指无声地、极紧地捏住了那片温热的竹简边缘,竹片在他掌中微微震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坚硬。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竹简重重地卷起。远处那钟范滑车在工正变调的嘶吼声里轰然一声巨响,终于吃力地滑到了指定位置,激起一片呛人的烟尘,飘散在灼热的空气里。

同一片日头下,密畤宫城深处“景福殿”的气氛却凝滞如冰。

偌大的殿堂内,侍奉的寺人宫女早已被摒退,厚重的殿门紧闭,唯有殿侧一排低矮的小窗透进几束浑浊的光柱,无力地切割着殿内的昏暗,照出一张张表情各异、被沉默所笼罩的脸孔。

密康公端坐主位,深青色常服衬得他脸色愈发冷峻。他下首两旁,侍立着几位鬓发皆白、衣冠端正的老臣,其中便有子奚。隗夫人则在主位稍后侧一架云母屏风之后安坐,身影被屏风上朦胧的山川图景晕染得一片模糊,如同山雨欲来前云遮雾罩的远山。

老臣子奚跨前一步,身体前倾,手中捧着那份温热犹在的、记录着南匠粮耗与病工之数的工坊奏报。他年迈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君上明鉴!南匠役苦,日耗半斗已然是骨里抽筋!若再裁减,莫说铸出钟簴,怕是未等铸成,彼等已先化作了堆堆白骨!”

他话音未落,另一旁掌管国中粮仓的啬夫史叔于(史是其官职,叔于为名)立刻抢出,声音尖细而急促:“子奚大夫!此言差矣!宫中府库,几近空空如也!去岁秋收仅及常岁之半,入冬雪薄,开春雨水稀绝。城中井水日浅,城外泾水细流浊如泥汤。仓中存粮仅够支撑君上宫苑与守卫士卒、有爵国人两月之用!我等连有爵国人、野人之粮都只得减半,尚恐不足!那南匠纵是精工,亦不过贱野之民!岂能为异国几口人之腹,让我本邦贵族、国人皆忍饥待毙?”

“史叔于!”又一个大臣打断,声色俱厉,“镐京有期!若不能如数按期贡上巨钟与簴架,莫说国中粮草不济,恐怕连封地宗庙,也将顷刻化为乌有!”

“粮草不济,人皆饿死!宗庙亦无人祭!镐京怪罪下来,一样是大祸!”史叔于立刻反唇相讥,脸上沟壑因激动而扭曲。争辩瞬间如同点燃的干草垛,迅速在几位老臣之间爆燃、蔓延。有人痛陈野人将反,有人怒斥镐京苛索如同吮髓,有人断言国内库藏已耗尽再无寸铁……声音交汇混杂,在空旷的大殿里碰撞、回响、激荡。昔日河岸边的野望、铜矿区的沉重,此刻在这关乎一城存亡的算盘声中,被无情地撕扯、放大,将那张年轻王座围困其中。密康公的脸色越来越沉,如同殿外铅色的天空。

“都住口!”他终于猛地一拍面前的漆绘凭几。声音不高,却在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殿内霎时落针可闻,只剩下几颗浑浊光柱中浮动的尘埃。所有人都看向他。

密康公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每一个老臣的面孔,最后落在屏风那端。屏风后静默着,如同深渊。

“裁半斗之数?”密康公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被火灼烤过的砂砾感,“子奚大夫方才言——只需再支撑十日?”他的视线钉在子奚脸上。

子奚深吸一口气,苍老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旬日之后,巨钟粗坯可成,尚需精磨纹饰,此时或可酌情……酌情……”

“酌情?如何酌情?”密康公的尾音陡然扬起,带着一丝尖锐,却又被他强行压下,转而问向另一侧,“史叔于!仓中粮,若按此数,尚能支几日?”

史叔于额头冷汗渗出,急忙躬身:“若……若再减南匠及无爵野人口粮,君上宫卫、有爵国人亦稍稍减之……或可撑至二十日……”

“减?!如何再减!”旁边立刻有人低吼出声,愤懑之气几乎喷薄。

密康公抬手止住。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扇沉默的云母屏风。屏风之后那片朦胧而沉稳的山川图景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气息的改变也无。偌大的殿堂里,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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