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鹿台灰(3 / 8)
跳跃的火光,和他自己那张扭曲模糊、不成人形的残像。一丝浑浊的液体顺着嘴角淌了下来,黏腻冰冷,浸湿了他胸前玄色的衣襟。酒气刺鼻而酸腐。
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爆发,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撕裂一般,猛烈地撕扯着他衰朽的身体。枯瘦的身体在剧烈震颤中将手里沉重的铜匜猛地泼向那敞口的铜鼎!浑浊的酒液劈头盖脸砸进冰冷的青铜腹腔,发出一片沉闷空旷的、如同吞咽般的“哗啦”声。
“九鼎……”帝辛呛咳着,用手背狠狠蹭去嘴角黏糊糊的酒涎,血丝混在其中,声音因咳喘而变得极其尖利刺耳,“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象九州……传夏……传殷……孤看……就是个……装酒的……大……酒樽……烧了它!烧热了……孤……好……烫酒……”最后几个字像是毒蛇吐出的嘶声,充满了疯癫的寒意。
火盆里的烈焰似乎听懂了他的命令,狂躁地扭动着,将青铜厚壁也照得微微泛红。几个年轻内侍如受雷击,呆立片刻,随即爆发出本能催命的恐惧。他们不顾一切地扑向火盆边堆积的残余漆木托架、空置的锦帛盒盖、甚至角落里落满灰尘的厚重帷幕……一切能燃之物,统统被他们发狂般地拖拽、堆塞、填进那巨大的青铜鼎腹之中!
火光在瞬间猛烈地爆燃!烈焰“轰”地腾起,如同赤龙从地狱深渊喷涌而出,凶猛地舔舐着冰凉厚重的青铜内壁,发出阵阵焦糊的臭味和震耳的“噼啪”爆鸣。巨大的阴影被这骤然爆发的光焰投在库房极高远的穹顶和四壁上,如同群魔在狂欢乱舞。
帝辛在青铜鼎旁那骤然炸裂开的光与热中站得笔直,那件玄黑的王袍宽大得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进去,下摆在灼热的气流和卷起的灰烬中烈烈翻飞。热浪扑上他枯朽冰冷的脸,如同无数滚烫的针,刺着他皮肉下的骨髓。他仰着头,凝望着那铜鼎上方升腾盘旋的浓密黑烟和狂舞的赤红焰舌,一种怪异扭曲的笑容在他僵硬的脸上凝结开来。
一个内侍突然连滚带爬地扑进门,扑跪在满地冰冷的石砖上,声音带着彻底崩溃的哭嚎:“大王……周……周军已在……鹿台……下……竖起了……云梯……白旗……竖了白旗……”声音尖锐得如同瓷器被生生刮裂。
老宦浑身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绝望地看向帝辛。
铜鼎中的烈焰燃烧得更烈,如同无数咆哮的赤红妖灵。冲天而起的黑烟在库房的高处盘旋扭曲,浓烈的焦糊味刺得人咽喉发紧。热浪辐射开来,几乎能烤干人皮肤上最后一滴水分。
帝辛猛地收回凝望烈焰的目光。在那怪诞笑容未散的凝固中,他缓缓扫过眼前战栗的众人,浑浊的眼珠却陡然射出一道令人不寒而栗、如同淬火铁钩般的锐芒。
“慌什么?”他的声音极其低沉,却蕴含着一种瘆人的穿透力,在火焰的咆哮和恐惧的喘息中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去……取……孤的……玄羽宝衣来。”
库房里骤然死寂。连火焰仿佛都矮了一瞬。
玄羽宝衣,并非寻常服饰。
只有一种时刻,唯有一种时刻。它通体玄黑,以九幽之地、不见天日的乌鸦颈下最亮的那簇黑羽精心织就,遍缀数百枚上古温玉磨制的玉片——龟甲形、玉戈形、玉璜形、玉琮形……每一枚皆刻古老符箓与神只面目。此乃大商国君代天行祭、沟通鬼神的至高冕服。此刻,它如同一个凝固在时间深处的符号,被帝辛那双枯槁却带着骇人魔力的手紧紧攥住。
那件沉甸甸的宝衣终于被几个面无人色的内侍哆嗦着展开,玄羽漆黑如最绝望的夜,古老的玉片碰撞着,发出轻微、冰冷、如骨骼摩擦般的碎响。
帝辛在烈焰升腾、浓烟呛人、火光跳跃如妖魔的库房中,伸开双臂。枯槁的身形在那象征神权的沉重衣袍下显得更加瘦削,仿佛随时会被压垮。没有人敢抬眼直视那覆满神鬼玉片、包裹着一具枯骨的诡异形象。
老宦佝偻着腰,抖得几乎站不稳,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一件沉重的青铜兽面神冠戴在了帝辛散落的花白发上。冰冷尖锐的冠饰挤压着他额骨皮肤,仿佛要将某个早已存在的印记更深地烙印进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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