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尘钺断链(4 / 11)
那个一生铁血、曾为巩固商基四方征伐、曾在“历下”焦灼的田野里佝偻着腰、查看黍苗青黄饱瘪的老农般的身影;却更是那个最终用代表至高律法、铭刻着血腥祷文的“砺钺”,亲手、冷酷地砸碎了嫡长子脊梁骨、将其永远禁锢于“其”地的铁血君王!武丁的身影立在无边的暗影里,如同冰冷的青铜神像,无声无息,没有一丝气息波动。然而那两道投射而来的目光,却穿透了殿门千层的锦绣重障、层层帷幔与飘渺的熏烟,如同两柄浸透了阴魂嘶鸣与古旧血腥的青铜剑,带着洞穿灵魂的冰冷审视、质疑与无形的威慑,牢牢地锁定在祖甲身上!仿佛在无声地诘问:你,准备如何延续商命?你,可敢于举起我遗下的染血权柄?你,配坐在这我曾坐过的位置之上?!
在这无声却足以碾碎意志的凝视下,祖甲胸腔内那颗被泪水和木刺暂时安抚的心脏,再次被冻结!血液逆流!他猛地从王座上弹起,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这个动作必须足够猛烈,展现内心的巨大冲击)他不再去看那片凝聚着恐怖威严的阴影。一种近乎本能的、源自生命源头的对抗与铭刻的冲动压倒了一切!他近乎粗鲁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狠厉,将那片刻着山南村所有温度、所有细微生命烙印的木简,用力地、死死地按在了自己冰冷而隐隐作痛的心口位置!
这不是回答——他没有资格,也没有勇气去回答那冰冷如钺锋的诘问。这更像是一种刻骨铭心的铭誓!如同用滚烫的铁钎在心肉上烙下印记!他要让这粗粝的棱角、让那些歪扭却鲜活的刻痕,深深刺痛自己,成为灵魂深处永不磨灭的伤疤,提醒自己从何而来,记住自己曾经是谁!同时,这动作本身,也是一种无声却悲壮的宣言——向那片如山的威压宣告:即使身陷这黄金囚笼,他的体内,仍有别于绝对冰冷商命王权的、来自泥土的生命脉搏在顽强跳动!这一按,带着灵魂深处所有的战栗、倔强与绝望。
他没有再看那扇象征着牢笼出口、实则通往更深重漩涡的殿门一眼。挺直的脊背并未松懈,但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承担万钧之重的滞涩与决绝。步履沉缓而无声,如同踏入祭坛的牺牲。脚步在光滑如镜的冰冷金砖上移动,发出微不可闻的簌簌声响。这一步踏出,门外等待他的,不再是山南村傍晚时暖橘色的袅袅炊烟,不再是月光下那个寂静得如同沉睡婴儿的小小坟头。门外是沸腾着贪婪欲望、充斥着阴谋算计的血腥泥潭;是凝聚着先祖万千亡魂诅咒、沉重冰冷得能压碎脊梁的青铜权杖与玉钺;是盘根错节、用世代骨血缠绕凝结、足以窒息他一生挣扎也无法挣脱的殷商王族血脉锁链!每一步的靠近,都伴随着灵魂被无形枷锁更深勒紧的窒息感。玉旒在眼前轻微晃动,珠玉相击的冰冷微响,是他走向深渊之路仅有的背景乐。
……
凛冽朔风如同亿万幽灵的嚎哭,裹挟着刺入骨髓的寒意与细碎坚硬的冰晶,如同复仇的千军万马踏着铁蹄,悍然践踏过雍州西北那片被榨干了所有生机、只剩下无尽焦黄的广袤大地。这里曾是商王朝最引以为傲的“西土”,是帝国压榨最深、贡献最丰的“膏腴之地”,无数丝绸玉器、金锡米粟由此输入殷都。然而此刻,更是“西戎”诸部千百年来生息繁衍、却如同跗骨之蛆般屡遭血洗与驱赶的古老牧场。严寒如同天神掷下的诅咒,将焦裂的大地撕扯得支离破碎,露出底下狰狞的黑土和冻僵的磐石,一片末世景象。
达努叔艰难地蜷缩在一处低矮土屋那背风的冰冷角落。这土屋原本就简陋寒酸,经历了几场秋雨和日益猛烈的朔风,四面墙体的泥皮层层剥落,露出了里面捆绑的稀疏荆条,处处漏风。破败的毡毯勉强裹住他佝偻的上半身,却根本无法抵挡这深入骨髓的酷寒。那场几乎夺去他左臂的旧伤,以及那条在苦役中严重损伤而未曾痊愈的腿骨,在绝望的冰冷中如同被数把烧红的冰锥反复刺入、撬凿,每一次肌肉因寒冷而抽搐,都牵连出胸腔深处如同破革撕裂般的闷痛。他浑浊的、爬满血丝的双眼几乎无法聚光,只能极费劲地透过土墙上那狭窄得仅容一拳的缝隙,望着土屋外天地茫茫、被冻成灰白色的无垠焦土。他的目光所及——枯黄草茎在风中绝望摇曳,如同垂死者最后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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