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青铜的裂痕(3 / 8)
器!剑再利,敢指向神吗?太戊眼皮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结滚动,枯槁的嘴唇无声翕动,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颓然似一根被风吹折的芦苇。嚣的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河亶甲手中那冷硬沉重的玄圭,如同盯着一座无法逾越的神山,握剑的手最终颓然垂落。那青铜宝剑撞击着护甲,发出沉闷的声响。
呜——
沉重古老的牛角号发出悠长苍凉的呜咽,如同黄泉深处刮来的风,穿透沉闷的空气。巨大的包铁木轮碾压着干燥开裂的黄土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漫长如巨蛇的队伍缓缓蠕动在通往相地的官驿大道上。人群中间,九尊巨大的青铜方鼎被小心地安放在特制的巨大四轮牛车上,覆盖着象征王室的玄黑细葛布,由最为雄壮的牛拖曳着。它们沉默地矗立着,带着自太戊时代便累积的不动威严,代表着扎根于血脉深处、不可撼动的信仰与秩序,如今却被生硬地从宗庙的热土中掘起,投向一片陌生的荒凉。
队伍后方,许多身着旧式深衣的老贵族倚在简陋的牛车旁,对着逐渐隐没在尘烟中的亳都城郭捶胸顿足,涕泪横流。他们粗糙的手指死死抠着车沿,嘶声哭喊着祖先的名讳,声音混合在车轮辗转的呻吟和牲畜沉重的喘息中,是最后一片古老魂魄被撕裂的悲鸣。
河亶甲勒住身下战马的缰绳,喷涌的热气几乎拂到脸上。驻马在一处低矮的土丘上,俯视着下方浩荡而缓慢迁徙的人流。北方,相地在视线尽头展开,一片略显荒凉的缓坡,紧邻着水量远逊黄河的洹水。稀疏的土坯茅屋散落在河岸旁,像孩童随意抛撒的枯黄色石子,几缕若有若无的炊烟在潮湿的风里艰难地向上挣扎、消散。
“大王。”身侧的巫咸压低声音,如同耳语,“嚣及其心腹十余骑,昨夜已悄然折返亳都……恐生事端。”
河亶甲嘴角无声地向上撇动了一下,冰冷的弧度分不清是嘲弄还是确证。目光却锐利如出鞘的青铜剑,扫过那片贫瘠而沉默的土地:“盯死他。新都筑成之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便是我等清算之时。刀刃出鞘,需见血方知快利!”
新都被命名“相”都。名字代表着一种凝视和容纳,承载着河亶甲对和平的渺茫期盼。它最初的营建,是一场无声的苦役。
低矮的洹水北岸,大片土地被清空。巨大的夯土杵石被数十名隶役喊着低沉而破碎的号子抬起,又重重落下。每一次砸击地面,大地便闷吼一声,尘土如同遭受痛击的巨兽喷出的吐息,弥漫开来,裹住那些赤裸上身、肌肉虬结又麻木的身影。汗珠如同沟壑里滚落的溪流,汇入脚下被晒得滚烫起烟的土地上,转瞬消失,只留下一圈圈深色的印记。沉重的木材在齐声的嘶吼中被绳索艰难拉扯着竖起,笨拙地搭建起新城的粗粝骨架。宗庙的地基最先在新辟的土垣边界上隆起,黄泥和粗木构成的雏形犹如大地伸出的嶙峋骨爪,又如一只在荒野醒来的巨兽,初显其狰狞轮廓。
河亶甲脱下沉重的玄端朝服,换上了粗劣耐磨的葛布短衣,足蹬浸过桐油的蒲草鞋。每日脚步踩踏在蒸腾着土腥和汗臭的工地上。都城规划的草图在龟甲上刻了又刮,刮了再刻:东面依着水流地势划出制陶烧铸的工坊区,西面则预留了储存黍稷的连绵仓廪,王宫与贵族府邸则如群星拱卫着中央的宗庙。河亶甲伫立在一个巨大的深坑边缘,这是规划中贯穿王城的排水沟渠雏形。一个瘦小的役夫脚下一个趔趄,肩上装满了湿冷黄泥的藤筐猛地歪斜倾覆!
扑哧!
污浊冰冷的泥浆,毫不客气地溅上了河亶甲的草鞋和葛布裤脚!
周围的禁卫如临大敌,怒目圆睁,手掌立刻按上了腰间的剑柄。那役夫已骇得魂飞魄散,直挺挺匍匐在泥地里,额头狠狠撞击地面发出沉闷响声。河亶甲摆摆手,止住了卫兵的呵斥,俯下身,亲手抓住那役夫枯瘦冰冷、沾满泥浆的手腕,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他单薄的肩膀还在剧烈地颤抖。
“今日日头毒辣,”河亶甲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监工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工地上沉闷的夯土声,“传令下去,午后增歇半个时辰。备好清水,分三次支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