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天子黍(3 /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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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的痕迹触目惊心。巨大的皮帐倾覆在泥水里,被胡乱践踏。断折的戈、矛,破碎的甲片散落各处。几匹无人看顾的战马拖着半截缰绳,在狼藉的营地里茫然地转着圈,惊恐地打着响鼻。远处,商师士兵的呼喝声、兵刃破空声、垂死的哀嚎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耳膜。

子履一步一步从泥泞和鲜血混杂的战场上走过。冰冷的雨水混着汗水顺着他的青铜胄沿滴落,打在冰冷的面甲上,发出细碎的“啪嗒”声。玄色织金线的斗篷早已污秽不堪,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迈步,下摆都在血污泥泞中拖出一道深痕。他腰间悬着的钺——权力的象征,斧刃上残留着暗红的凝固物。

他最终在几座被大火烧得只剩焦黑木桩和袅袅灰烟的粮囤前停下。空气里充斥着焦糊味和另一种更浓郁的恶臭——烧焦的谷粒、皮货甚至还有没来得及运走的动物肉脂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雨水淅淅沥沥,浇打在断壁残垣和焦土上,冲刷着地表一层薄薄的猩红血泥。子履的目光落在脚边一小片被雨水不断冲刷的泥土上。那里隐约可见一些灰白色的粉末痕迹,被稀薄的血液晕开。他缓缓蹲下身,甚至解下了冰冷沉重的头盔。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鬓发。

他伸出右手——那只布满了烫伤、划伤和厚厚老茧的手。他用三根手指——拇指、食指和中指,小心翼翼地探下去,在温热的血泥里捻起一小撮猩红湿滑的泥土。触感腻黏粗糙,里面混着碎石和一些难以分辨的、极为细小的、类似骨粉或陶器粉末的硬物。

指腹轻轻捻动,那混合着骨灰的泥土在雨水冲刷中不易察觉地分开。子履低下头,凑近了嗅。一股极其浓烈、复杂、难以言喻的气息瞬间钻入鼻腔——湿润的土腥味、铁锈般的血腥味、皮肉烧焦的刺鼻焦臭……万般气味之下,还顽固地残留着一丝被碾碎的新鲜植物根茎的气息,那是被践踏的野草的绿意。

他的脑海里猛地闪回许多年前一个闷热窒息的中午:通红的炭火,青铜方鼎里滚沸翻腾的汤汁白沫几乎漫出鼎沿。伊尹站在旁边小心提醒:“君上,太沸了。”可那天是夏桀祭日,他不敢怠慢分毫。一只巴掌大的幼犬被滚烫的汤汁猛烈的蒸汽喷扑,皮肉瞬间发出刺耳的“嗞啦”声。幼犬惊恐的惨嚎和骤然升腾的皮肉焦糊味混合在一起。他当时急于去盖鼎盖避免汤汁泼溅出,右臂却猛地压在滚烫到发红的青铜鼎耳上……

一股尖锐的灼痛猛然穿透了千军万马的喧嚣,穿越了二十载峥嵘的时光壁垒,狠狠刺在子履此刻捻着血泥的手指关节上。真实的烫伤早已愈合,只在皮肉筋骨深处留下阴雨天便会刺骨的隐痛,而这虚幻的痛感此刻却来得如此清晰而具体。

子履闭上眼,指腹用力捻碎一块混在血泥里格外坚硬的小石子。

“革命……”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混杂着雨滴砸落头盔和泥土的声音,“都说是翻天覆地的鼎革……可我只记得……被自己煮开的汤烫伤的滋味……”

“君上!”仲虺那破锣嗓子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亢奋,挟裹着风雨的冷意撞了过来。他身上那股子新鲜的、浓烈的血腥味立刻取代了四周陈腐的气息,隔着老远就扑面而来。他那身厚重的犀皮甲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划痕,一道深深的刀口从右侧肩甲一直撕裂到前胸的皮护心上,幸而未透入内里。雨水混着血水沿着裂开的皮甲缝隙往下淌。他却浑不在意,大步走近,脚下踩得泥浆四溅,几乎碰到子履依然低垂的斗篷下摆,“跑啦!那暴君夏桀,带着他最忠心的那几个车右,往东边三危山老林子深处蹿了!咱们的骑兵追了十里,马蹄子在烂泥地里不顶用,硬是没咬住!”

子履捻土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他用带着血泥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那撮被捻开捏碎了骨粉碎石的猩红泥土,一点点重新捏拢,再慢悠悠地按回脚下那一片血泥里,仿佛在把被扰乱的泥土痕迹轻轻抚平。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起眼,看向浑身是血的仲虺。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似乎刚才仲虺报告的不是一场决定生死的逃亡,而只是灶下跑了只准备烹煮的雉鸡:“命数如此,不必再追了。传令各方:桀自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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