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泥途相驹(5 / 13)
些原本道貌岸然的、矜持的、老谋深算的面孔,在光的切割下扭曲、变形、模糊,最终在他眼中凝结成一片模糊不清、只泛着油滑虚伪光泽的暗影。这些暗影构成了这个庞大帝国躯壳上最为沉重、最为顽固的赘疣。
夏邑野的暴雨早已远去,留下清新湿润的空气。当数名王宫使者肃然列队,携着象征大夫之位的玄端朝服、赤红绶带以及沉重的金印玺符匆匆赶到那座孤寂低矮的茅草柴门前时,关龙逄已如同一株早已知晓时序变化的老松,垂手肃立在用简陋篱笆围起的院门之外,恭候多时。
他身上的粗麻布衣已被皂角浆洗得异常干净,泛着一种生硬的漂白色,几乎褪尽了原色,与这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异常协调。院角拴着的两三匹毛色暗淡、瘦骨伶仃的老马,仍在嚼着晒得干黄的枯草,此刻也停止了动作,安静地、带着一丝动物特有的警觉,望着这群闯入这方贫瘠天地的华贵仪仗。初夏午后的阳光明媚,毫无遮挡地洒落下来,清晰地勾勒出他粗布直裰下那瘦削却异常笔挺的身形轮廓,同时也在使者手中托盘里那套流光溢彩的深色丝绸朝服和鲜亮的赤色绶带上跳跃着奢华的光芒。粗糙与华美在此刻形成异常鲜明甚至刺目的对比。
关龙逄微微弯下那依旧如劲松般挺直的腰身,伸出那双洗得泛白却依旧布满深浅裂口与硬茧的双手,稳稳地、甚至带着一种庄重的仪式感,从使者手中接过那叠象征着权柄与身份的玄端朝服和金印绶带。他的动作沉缓,仿佛承托的不是君王的恩宠与世人的艳羡,而是脚下这片厚重泥土深处,一份沉甸甸、关乎千万黎庶生息的千钧重托。
“臣,关龙逄,谢王上厚恩。”声音平淡无波,沉稳如旧,穿透初夏微暖的风,清晰地传入每一位使者耳中。
使者不敢怠慢,微微躬身,旌旄在风中轻扬,侧身在前引路。这位穿着浆洗得发白粗麻布衣的新任夏国大夫,手持玄端金印,步履平稳,跟着仪仗,一步步朝向那座巍峨矗立、代表至高权力的煌煌宫城走去。
东门城楼高耸,投下的巨大阴影如同巨兽之口,带着天然的威压。守卫在城门下的金甲卫士,当看清来人手中托着的那赤色绶带与灿然金印时,脸上惯有的骄横与冷硬瞬间被错愕和一丝丝强行压抑的敬畏所取代。伴随着低沉铠甲摩擦的声响与刀刃轻击之声,士兵们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扑通跪倒一片。
关龙逄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沉稳地踏上那数百年来唯有贵族华履才能踩踏的、冰冷坚硬的大夏王宫石阶。他的粗麻布履踏过每一块光滑得可以照影的青石阶面,留下一个又一个极其微小的、印着泥土痕迹的印记,与周遭光洁如玉的环境形成微妙的对比。
相府的空气与田野截然不同。这里飘浮着难以捕捉却又无处不在的香气——昂贵的熏香,松墨的淡雅,偶尔一丝新鲜木屑被切割时的微辛气息。仆役们身着洁净的细麻短衣,脚下无声地穿梭在朱漆梁柱与精美的壁画之间,谨慎而带着等级森严的距离感。庭院中,唯有角落几丛新移栽的修竹挺拔翠绿,枝叶在微风中簌簌作响,是这方规整华丽小天地中唯一跳跃鲜活、带着野性生命力的色彩。
甫一进入这间属于夏国大夫、轩敞开阔、铺陈着锦绣茵席与青铜礼器的正室,关龙逄便动手解下了那身象征着他崭新地位的玄端朝服,小心地折叠放在一旁的漆几上。他缓步走至房间一侧,那里放着一个精工雕琢的盛水青铜方盆,盆壁上蟠螭的纹路在暗处微光流动。他俯下身,将双手伸入清凉纯净的盆水之中。
水波剧烈地荡漾开来。粗糙的手指相互搓洗,指甲缝里那仿佛已渗入肌肤纹理、永远也无法彻底洗尽的浅褐色泥土印记,在水中被搓揉、剥离,形成细小浑浊的颗粒沉淀物,丝丝缕缕,卷起又沉落。他摊开那双布满干裂沟壑、宽厚粗糙的掌心。灯光下,纵横交错、深入肌理的纹路里,赫然可见几根细小、短硬的草屑顽固地粘附其中。那是泥土、草料、马的气息与汗水,长久浸透骨髓后,再也无法祛除的生命烙印,如同古树年轮中的沙砾,镌刻着他生命最底层的原色。
“分等授职。”
关龙逄的声音在金碧辉煌的夏王朝堂上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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