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以儆效尤(6 / 8)
他唯一的儿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壮小伙,只是上前理论了一句“收成不好,能否宽限几日”,便被其中一个税吏,用那灌了铅的铁尺,活生生地打断了左腿!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儿子腿骨碎裂时,那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咔嚓”声。
他还记得,自己跪在冰冷的泥地上,把头都磕破了,像狗一样,乞求那两个畜生饶了儿子的命……
那笔压在全家头顶,浸满了血和泪的税,现在……没了
巨大的悲愴与狂喜,如同山洪海啸,在瞬间衝垮了他那早已被生活磨得麻木的所有理智。
老农“哇”的一声,爆发出压抑了一辈子的嚎啕大哭。
他不是在为那省下来的一贯钱而哭。
他是在为这终於能看到一丝活路,能让人喘上一口气的世道而哭!
他猛地转过身,辨认了一下方向,朝著歙州刺史府所在的位置,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將自己那苍老的额头,狠狠地砸在了脚下那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砰!”
“砰!”
“砰!”
鲜血,顺著他额角的皱纹流淌下来,与脸上的泪水、鼻涕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宣泄著心中那无以言表的感激与激动。
他这一跪,仿佛一个信號。
周围那些原本还在欢呼雀跃的百姓,看著这个哭得像个孩子的老人,看著他额头上那刺目的鲜血,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想起了自己的爹娘,自己的兄弟,想起了那些同样被苛捐杂税逼得卖儿卖女、家破人亡的惨痛过往。
不知是谁第一个,也跟著默默地跪了下去。
隨即,是第二个,第三个……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退潮时的潮水般,齐刷刷地,朝著同一个方向,跪倒在地。
没有山呼万岁。
也没有感恩戴德的颂词。
只有一片压抑了太久的、却比任何吶喊都更具力量的哭声。
这哭声,响彻云霄,久久不绝。
这哭声,是旧时代的葬歌,亦是新时代的序曲。
……
就在不远处的街角,李愈正静静地站在这里。
他亲眼目睹了这完整的一幕。
从百姓们最初的疑惑与忐忑,到教书先生声嘶力竭的宣读,再到老农那令人心碎的崩溃痛哭,最后,是这万民跪拜、哭声震天的震撼场面。
他的手,藏在宽大的官袍袖子里,在微微地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盪到极致的振奋!
他想起了在刺史府的书房內,那位年轻的刺史,背对著他,用一种平静却蕴含著雷霆之力的语气,对他说过的话。
“圣贤书不是用来装点门面的,更不是士族圈养百姓的工具。它的根本,是用来让天下的百姓,能活下去,並且活得像一个人。”
此刻,看著眼前这黑压压跪倒一片的身影,听著那响彻天际的哭声,他明白了。
他终於,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他今日亲手张贴出去的,不是一张薄薄的告示。
那是刺史,赐予这片土地的……希望!
他看著那些跪倒在地的身影,看著他们脸上那交错的泪水与血跡,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从脚底直衝天灵盖!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句他寒窗苦读十余年,早已刻在骨子里的箴言,在这一刻,才真正有了重量,有了顏色,有了滚烫的温度!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樑,眼中燃起一团熊熊的烈火。
……
新政的推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不仅席捲了整个歙州,更以一种超乎所有人想像的速度,如同燎原的野火,传遍了整个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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