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 岂知边卒食霉米,腹空难御北风厉(2 / 6)
字字戳中张楷的要害,既要揭他的姑息,又要给他留整改的余地;既要引《大吴律》为据,又要借元兴朝周忱先例为鉴,让他无从推诿,不敢再护私弊。
第一笔落下,“漕乃国脉,民乃国本” 六字力透纸背,墨色浓沉得像要刻进纸里。谢渊的手腕微微用力,想起元兴帝萧珏在《漕运诏》中写的 “漕粮一日不通,边军一日无食;边军一日无食,江山一日不稳”,那时的江南巡抚是周忱,曾亲赴松江码头核验米质,哪怕得罪士绅,也绝不纵容掺假 —— 周忱在任时,江南漕粮损耗从一成五降至一成,掺假之事鲜少发生,如今的张楷,却连 “核查粮仓” 都不敢,何其相形见绌。
他接着写,笔锋渐锐:“今江南漕粮掺假,次米充好,每船掺次三成,好米私售苏杭富商,银利士绅得六成、漕官得三成,月赂户部官吏千两,此非‘漕卒失当’,乃官绅通同谋私之罪。边军士卒食次米腹胀,甚者腹泻,李默副总兵三番急报‘士卒体衰,恐难御边’,大人身为巡抚,掌一省漕粮核验之责,竟视若不见,反言‘士绅寒心’,敢问大人:边军寒腹与士绅寒心,孰轻孰重?”
写到 “边军寒腹” 时,笔尖微微颤抖 —— 他想起前日李默送来的军报,附了一张边军士卒的家书,字歪歪扭扭写着 “今岁米涩,弟腹泻未愈,恐难护边”,心口像被米样的细沙硌着,墨汁在笔尖聚成一滴,落在 “寒腹” 二字旁,晕开一小片黑痕,像一滴泪。案头的次米袋被风吹开,几粒次米落在纸上,粘在 “谋私” 二字上,像一道血痕,提醒着他:这封信,不是写给张楷看的,是替边军向地方官讨一个公道。
墨锭在砚台里再研两圈,松烟墨的香气更浓,谢渊的目光落在张楷复函中的 “地方不稳” 上,冷笑一声,接着写道:“大人言‘严究恐致地方不稳’,殊不知,元兴朝周忱任江南巡抚时,严究士绅掺假之罪,收没私米十万石,补缴次米差额五万石,江南非但无乱,反因漕粮充盈、米价平稳,民心安定。周忱曾言‘地方稳在民心,不在士绅’,大人若真护地方,当学周忱,而非护私弊。”
他特意引用周忱的先例,既是给张楷找 “台阶”—— 前朝名臣亦曾严究,非他独断,也是给张楷施压 —— 连前朝都能做到,你为何不能?官官相护的借口,在历史先例面前,不堪一击。谢渊抬手拂去纸上的次米,指尖沾了些许霉灰,他没在意,继续写:“《大吴律?食货律》载‘漕粮掺假超一成者,漕官革职,士绅削优免’,今江南掺次三成,远超律定,大人却命知府‘暂缓核查’,是不知律,还是知律而不遵?是怕扰士绅,还是怕扰自己与士绅的‘同契’?”
这几句话写得直白,没有丝毫隐晦 —— 他就是要戳破张楷的伪装,让他知道,自己早已察觉他与士绅的往来,早已掌握他 “暂缓核查” 的举动。亲兵在一旁看着,大气不敢出,他从未见大人写书信如此锐利,字字像刀,要剖开对方的私心。谢渊放下笔,揉了揉手腕,竹杆上的红砂硌着手心,让他保持清醒:他不能情绪化,要留有余地,要给张楷一个整改的机会。
停顿片刻,谢渊想起玄夜卫密报中 “徐阶用官船转运私米” 的细节,却没有直接提及 —— 他怕把张楷逼到绝境,反而激化矛盾。他要给张楷留一条退路,于是接着写道:“大人若真心护地方,当即刻命苏州知府、松江知府核查士绅粮仓,重点查徐阶、王琼等士绅的私仓,追缴私换好米,补缴次米差额;当命漕官重新核验在途漕粮,凡掺次超一成者,一律退回江南,费用由漕官与粮户承担;当奏请陛下,削涉案士绅的‘优免役’特权,以儆效尤。如此,方能护漕运,护边军,护民心,护地方真稳。”
他写的不是 “命令”,是 “建议”,却字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 这是给张楷的最后机会,若他仍执迷不悟,下一步便是奏请陛下,派玄夜卫与御史台联合督查,那时,张楷便不是 “姑息”,是 “渎职”。谢渊的目光扫过案头的元兴朝米样,想起周忱当年的举措,又补了一句:“周忱任内,曾设‘漕粮核验簿’,每船米质需巡抚、漕官、粮户三方签字,大人可效仿,以绝掺假之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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