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谁言寸草心偏短,盼得春晖踏雪来(1 / 2)
天德三年冬,四月既望,朔风厉空,寒雪屡作。大吴太保谢渊下镇刑司诏狱已逾旬日,论死之旨旦夕将下。苏州谢府,昔日车马云集之地,今则门可罗雀,阶前苔痕半覆,唯西阶老梅一株,经霜带雪,疏蕊初绽,暗香沁骨,如承主人忠烈之气。
府中内院,窗纸为寒风所破,裂如蛛网,簌簌有声。窗下设小案,案上砚池凝冻,墨汁半成冰碴,旁置羊毫笔一支,笔杆系红丝绳,绳端磨得发亮——此乃太保谢渊亲为幼女昭所制,昭年方七岁,髫发垂肩,身着素色夹袄,袄袖已磨出毛边,正临案学书。
昭握笔之姿,俨然其父风范,只是小手稚嫩,握不住笔杆重量,写“父”字时,末笔一拖,竟成泪痕之状。她噘起小嘴,以冻得发红的手指揉了揉眼,忽闻廊下有轻微响动,转头见乳母张妈提食盒进来,鬓边沾雪,神色戚戚:“姑娘,天寒,先喝碗姜汤暖暖手。”
昭摇头,目光落向案角一方素绢,绢上绣半幅寒梅,梅枝苍劲,花苞未绽,针脚细密如鱼鳞——此乃其母林氏遗作。氏为前朝吏部侍郎林文渊之女,通书史,工针黹,自渊下狱,积忧成疾,半月前溘然长逝,临终前以残指绣此梅图,谓长子明曰:“谢家儿郎,当如寒梅,雪压不折。”
“张妈,”昭声音软糯,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娘生前绣的梅,还差几针?”张妈放下食盒,取过绢帕拭泪:“夫人去时,正绣第三枝花苞。姑娘忘了?那日您还在旁数针脚,说要学绣‘忠’字呢。”
昭哦了一声,跳下矮凳,跑到东墙下,那里挂着一幅旧锦,锦上是渊亲书的《游子吟》。昔日渊在京,每夜归府,必抱昭于膝上,教她念“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念到“谁言寸草心”,便指着院中的寒梅笑道:“昭儿是寸草,爹和娘是春晖,这梅也是,雪再大也挡不住开。”
彼时府中尚暖,廊下悬着渊从北疆带回的狼牙,案上摆着昭画的涂鸦——画中是戴官帽的父亲,身边有会飞的梅花。如今狼牙蒙尘,涂鸦被昭小心收在木匣里,每日必取出来看一遍,用小手指摩挲画中父亲的脸。
“姑娘,外面雪小了,去阶前看看梅吧?”张妈牵起昭的手,触感冰凉,便解下自己的棉手套给她戴上。昭点点头,目光却瞟向府门方向——自父亲被带走,她每日午后都要站在门内,数飞过的归鸦,老仆说,鸦归巢时,亲人就会回来。
阶前寒梅果然开得盛了,枝桠上积着薄雪,花瓣粉白,沾雪如缀珍珠。昭想起去年此时,父亲刚从豫州赈灾回来,一身风尘,却给她带了串酸枣核串成的手串。他蹲在梅树下,教她辨认梅萼与花瓣,说:“梅有五瓣,像‘忠、孝、仁、义、勇’,咱们谢家,这五个字不能丢。”
那日母亲就在廊下缝衣,手中是给父亲做的棉袍,针脚走得极密。昭问:“娘,为什么缝这么密?”母亲笑着说:“你爹要去北疆,那里雪大,针脚密了,寒风钻不进去,也盼着他早归,针脚里都是牵挂呢。”说着,便在衣襟内侧绣了个小小的“忠”字,“你爹是太保,守江山是忠,守咱们家也是忠。”
如今棉袍还挂在父亲的书房,昭前日偷偷溜进去看过,衣襟上的“忠”字被灰尘蒙了些,却依旧清晰。书房里的“忠”字玉佩也不见了——哥哥明说,要带着玉佩去叩阙,为父亲鸣冤。
“姑娘,风大了,回屋吧。”张妈扶着昭的肩,见她望着梅枝发呆,眼中竟有泪光。昭摇头,伸手去接飘落的雪片,雪落在掌心,转瞬化成水,凉丝丝的,像母亲临终前摸她脸颊的手。
归鸦又来了,一群群从铅灰色的天空掠过,落在远处的槐树上。昭数着,一只、两只、三只……数到第十只,忽然想起父亲教她的诗,便轻轻念起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念到“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雪地上,融出小小的坑。
张妈闻言,哽咽道:“夫人当年缝衣,总念着这句,说你爹每次出征,她都怕他归晚了,雪打湿了衣裳。如今……”话未说完,便被昭打断:“爹不会归晚的,他是大英雄,像梅一样,雪越大开得越艳。”
回到屋内,昭重新爬上案凳,握着冻硬的毛笔,在宣纸上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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