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不眠灯自明(2 / 3)
芬用左手写字,因为阿姨右手腕当年被批斗时砸断过,“我举报了我老师,因为他说‘人民万岁’。”
末尾的署名被风卷得猎猎响,纸角拍打灯柱,像一只不肯落地的灰鸽。
“电可以断,但火——”
张立新抹了把汗,护目镜在额头上压出红印,汗水顺着太阳穴滑下,留下一道湿痕,“只要有人敢点,就灭不掉。”
他指了指灯柱脚边的铁盒子,“那是我改装的脚踏电机,当年修收音机时攒的零件,踩十圈能供灯闪三秒。”
他突然笑了,像个偷藏了糖的孩子,眼角的皱纹堆叠成沟壑,“我试了,摩斯密码的‘光’,刚好需要闪三次。”
林晚蹲下身,指尖抚过那些纸条。
有的纸面粗糙,像学生作业本;有的光滑微凉,似打印纸;有的甚至是从旧账本撕下的边角,墨迹晕染,像泪痕。
有中学生写的“我爸被带走那天,我藏了他的工牌”
,字迹稚嫩却用力;有环卫工写的“我扫了二十年街,知道哪块砖下埋着情书”
,笔锋平实却沉;还有张立新自己的那张,墨迹晕开一片:“我妻子走的那晚,台灯还亮着。
她说‘你看,没了电,它还亮着’——原来不是灯亮,是我眼里有光。”
纸面微湿,不知是露水,还是他写字时落下的泪。
当晚九点整,城市准时陷入黑暗。
林晚站在老槐树下,看着路灯熄灭的瞬间,张立新的灯塔突然亮起。
焊枪的光早熄了,此刻照亮灯柱的是橙红色的暖光——张立新踩着电机,佝偻的背绷成一张弓,每踩十圈,灯柱就闪一下,三次为一组,在夜空里划出莫尔斯电码的轨迹。
链条摩擦的“咔嗒”
声与灯柱的明灭节奏应和,像一台老式打字机在书写。
先是三楼的窗户亮起手电,光圈晃了晃,跟着二楼阳台的蜡烛被点燃,火舌舔着玻璃罩子,映出“我女儿叫招娣”
几个字——是李素芬举着的煤油灯。
玻璃罩外还沾着油渍,火光在上面跳动,像在跳舞。
然后是巷口的修鞋匠,他把补鞋的台灯拧亮,灯罩上贴着“我孙子的满月照在工具箱夹层”
;再然后是夜班保安室,保安大叔用对讲机敲着窗台,每敲三下,就有束光从窗口射向灯塔,敲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光像会传染。
有人举起手机闪光灯,有人翻出尘封的煤油灯,有人把蜡烛插在酱油瓶里、旧茶缸里、甚至缺了口的碗里。
蜡油滴落,凝成琥珀色的小丘,带着淡淡的蜂蜡香。
林晚仰起头,看见整座城市的光点正在天空拼出模糊的形状——不是星星,不是月亮,是个歪歪扭扭的“听”
字。
她摸出兜里最后一张记忆卡,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
卡片背面用口红写着“我妈妈走之前,说她对不起我”
。
口红已经干裂,像枯萎的花瓣,指尖抚过,能感受到微凸的纹路。
林晚蹲在老槐树下,用指甲在树根旁刨了个小坑。
土是潮的,混着昨夜的雨和今天的露,凉意渗入指尖,带着腐叶与青苔的气息。
她把卡片埋进去时,听见远处传来李素芬的声音,带着卖菜时的大嗓门:“都来看呐!
我家招娣考上教师编了,她现在教的孩子,都能大声说自己的名字!”
声音穿过夜风,像一把钝刀划开寂静。
风吹过树梢,沙沙声里混着此起彼伏的低语。
林晚抬头,看见张立新的灯塔突然灭了。
老人坐在电机旁,护目镜挂在脖子上,浑浊的眼睛映着满城的光:“让它自己亮起来的,才算数。”
他轻声说,像在和谁交底,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卷走。
一片叶子飘进林晚的衣领,她捏起来看,背面没有字。
但风里有股熟悉的油墨味,像极了裂痕图书馆里旧书的味道——她知道,有人在听。
凌晨五点半,林晚站在院门口锁门时,听见远处公交总站传来第一班早车的鸣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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