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钱塘旧宅的石阶(1 / 3)
钱塘的雨总带着股咸腥气,像被潮水泡透又拧干的棉絮,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还带着点海的涩味。沈砚之牵着苏晚的手站在旧宅遗址前时,雨丝正斜斜地打在斑驳的断墙上,墙皮早已剥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溅起的水花里裹着些细碎的砖末,落在他的黑布鞋尖,像谁悄悄撒下的一把碎银,转瞬就被雨水洇成了浅痕。
“就是这儿了,祖父的旧宅。”他的声音被江风吹得发飘,指尖指向那截孤零零残存的石阶——一共三级,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每级都长着半指厚的青苔,绿得发黑,缝隙里嵌着些暗红色的碎屑,不是泥土,是干透的胭脂渣,颜色像极了祖母梳妆盒里那盒“雪里红”胭脂,哪怕过了几十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艳。
苏晚蹲下身时,发间的荷花玉簪不小心碰在石阶上,“叮”的一声轻响,脆得像冰块相撞。这声响惊飞了墙缝里栖着的一只灰雀,扑棱着翅膀掠过断墙,留下几声短促的鸣叫,很快就消失在雨幕里。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青苔,触感滑腻,指甲缝里瞬间沾了些绿,像染了层洗不掉的岁月痕迹。
石阶的第二级有道斜斜的裂痕,从左侧边缘一直延伸到中间,像被重物砸过的痕迹,边缘的石板都有些翘起。沈砚之也蹲下来,用指甲抠了抠裂痕边缘的青苔,青苔簌簌往下掉,露出块暗黄色的东西——是半块绢帕,边角被烧得卷了边,焦黑的边缘像只蜷着的蝶翼,一碰就掉渣。他刚想伸手去捡,苏晚忽然按住他的手,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别动,潮汽重,绢帕早就脆了,一捏就碎。”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把银镊子,是前几日在余杭巷旧货摊淘来的老物件,镊身刻着极小的缠枝纹,镊尖被磨得发亮,还特意让银匠弯成了个小小的钩,方便夹取细小的东西。镊子轻轻碰到绢帕时,沈砚之的目光忽然顿住——帕子边缘绣着半朵荷,针脚密得像蛛网,每一针都透着认真,只是被烟火熏得发黑,露出的米白绢面上,还沾着点褐色的斑,形状不规则,边缘有些发乌——是干涸的血迹,与他在祖父航海日志最后一页见过的血渍,颜色一模一样,连凝固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是奶奶说的那半块相思帕。”苏晚的指尖悬在帕子上方,不敢碰,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沙哑,“奶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爷爷当年从泉亭驿的火场里冲出来时,怀里就揣着这个,火太大,帕子被烧得只剩一角,上面绣的‘相’字烧去了右边的‘目’,只剩个‘心’字,他说就算只剩颗心,也得把帕子带回来给她。”
沈砚之忽然想起祖母信里夹着的那张碎纸,字迹已经洇得模糊,却仍能看清那句:“你祖父总说,‘相思’二字是连着筋骨的,刻在帕上,也刻在心里,就算烧去半边,那点‘心’也得留在帕子上,留在我这儿。”他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自己那方残帕——是去年在裱糊铺柜台下找到的,同样只剩一角,绣着“思”字的左半边——轻轻铺在石阶上,将两块残帕拼合在一起。
果然,被烧去的“相”字右半边,正好能与他帕子上“思”字的左半角严丝合缝地对上,烧痕的边缘像锯齿般咬合,连烟火熏黑的纹路都能接在一起,仿佛从未被烧毁过。完整的“相思”二字落在青石板上,被雨丝打湿,绢帕的丝缕微微发皱,却像颗终于归位的棋子,把几十年的空缺都补上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里漏下一缕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拼合的帕子上。苏晚忽然“呀”了一声,指着帕子中央——那里原本被烟火熏得最黑的地方,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显出一点淡红色,像胭脂在水里慢慢晕开。沈砚之凑过去细看,只见淡红的痕迹里,藏着两个极小的字,刻在绢帕的丝缕间,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鸾”“沈”,并排挨着,字迹娟秀,是祖母的笔迹,字痕里还嵌着点细碎的金粉,在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是他们的名字,奶奶的‘鸾’,爷爷的‘沈’。”沈砚之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想起在网吧找到的那封旧信,祖母在信里说,她总在帕子上洒自己调的胭脂,“用钱塘的潮泥混着临安北的桃花汁,再加一点点金粉,说这样‘就算烧成灰,金粉也不会掉,就算只剩一点残角,也能认出是自家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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