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七年劫(2 / 3)
几点暗红的血迹,混在琉璃碎片的光泽里,分外刺眼。
后宫深处,太姜老夫人静修的暖阁里,弥漫着一股沉静的、略带苦涩的药草香气。紫檀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诡异地凝而不散,竟隐隐勾勒出一个残缺的卦象,随即又溃散无形。
老人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目光穿透袅袅烟雾,落在推门而入的儿子身上。姬昌脱下沾了朝堂寒气和血迹的外袍,只着素色深衣,在母亲面前缓缓跪下行礼。
“娘。”他声音里的紧绷和疲倦再无遮掩。
太姜伸出手,那手瘦削却稳定,带着一种洞彻世事的温度,轻轻抚摸过姬昌鬓角新添的白霜,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事实:“昌儿,昨夜娘用那先天太极图,为你推演了七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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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尖划过姬昌的额头,在两侧太阳穴的位置极其轻微地按了按,留下一点微凉的触感:“七年。少一天,都不能解你命中这一劫。多一天,都熬不过去。”
这话如同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坠入姬昌早已预知却心存侥幸的心湖,砸得那湖水再无波澜,只剩一片死寂的冰冷。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孩儿知道。朝歌的诏书到了。孩儿已交代好一切,国政托付邑考,内外有文武照应。特来……向母亲辞行。明日,便上路。”
太姜深深地看着他,那目光像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的忐忑。良久,她只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此行……步步是刀尖,事事如履薄冰。昌儿,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那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告诫。
姬昌重重叩首,额头触地有声:“孩儿谨记母亲教诲!”这一声,如同立下誓言。
次日清晨,西岐城西十里长亭。
风猎猎吹过长亭挑起的飞檐,刮在人脸上竟已带了几分初冬的凛冽寒意。一面巨大的、绣着展翅玄鸟的“周”字大纛旗被狂风扯得笔直,在灰黄色的天穹下烈烈作响,如同不屈的战吼。
亭外宽阔的黄土官道旁,黑压压一片。不只是满朝文武——上大夫散宜生、大将军南宫适、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不少,更有无数的西岐军民,扶老携幼,默默伫立。一张极其罕见、象征王侯最高礼遇的九龙席,被安置在长亭中央,上面摆满了酒樽。
世子伯邑考捧着满满一盏酒,强忍着通红的眼眶,手臂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酒水在青铜爵沿上荡出小小的涟漪。他身旁,年轻的姬发紧抿着嘴唇,脸色同样绷得死紧。
姬昌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他守护了数十载的土地和臣民。风吹起他玄色大氅的袍角,飒飒作响。他端起酒,声音灌注了内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今日一别,七年之期!待灾满之日,便是姬昌归来与诸位再聚之时!”言罢,仰头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辛辣滚烫,直冲胸臆。
他放下酒爵,目光落在长子伯邑考脸上,用力一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很大,拍得伯邑考身子微微一晃。“小子,”姬昌的声音低沉下来,只够父子三人听见,“跟你弟弟,把‘家’守好了!兄弟同心,爹在那边,心才能安!”他的目光在伯邑考和姬发脸上重重刻过,像是要把他们的样子永远烙进心里。
侍从牵过骏马。姬昌翻身而上,动作依旧利落,带着武将的硬朗。他勒紧缰绳,坐骑不安地刨动着前蹄,喷出团团白气。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身后那无数双含泪的眼睛,也没有看儿子们强忍悲痛的脸。
“驾!”
一声断喝,胯下骏马如离弦之箭,猛地向前窜出!蹄声如急促的战鼓,敲打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扬起一路烟尘。玄色的大氅在他身后被风彻底扯开,鼓荡翻飞,如同夜色中一张绝望招展的魂幡,瞬间便吞没了他决绝的身影,只留下漫天黄尘滚滚,扑打在送行人群的脸上、身上。
“父王——!”伯邑考再也抑制不住,朝着那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官道尽头的尘烟,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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