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集:坚守,值得吗?(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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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都回来的第三天,秦建国拆开了精心包装的作品。《根》的表面在长途运输后蒙了层薄灰,他用软布轻轻擦拭,指尖触到那些新刻的裂痕与卷须,关老爷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让人品出里头这股‘命’来。”

他把三件作品摆在工作室最里间的木架上,没急着让徒弟们来看,自己先对着它们坐了一下午。窗外的杨树叶子在五月的风里哗哗作响,阳光从西窗斜进来,在《根》的背光处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那道用最浅木绘染出的苔痕,在此时的光线下几乎看不见,但换个角度,又隐约透出湿润的绿意。

这才对,秦建国想。命不是摆在明面上让人看的,是得细品才能觉出来的。

傍晚时分,周明远来了,手里提着两瓶老白干和一包猪头肉。“给你接风,”他说着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虽说是去了资本主义国家,可我看你这脸色,跟进了趟山没啥区别。”

秦建国笑了,进屋拿了两个搪瓷缸子。两人就着暮色对酌,周明远憋不住问:“那边……真像他们说的那么好?”

“房子是老,路是干净,”秦建国抿了口酒,“可走在那些巷子里,总觉得……太静了。静得有点空。不像咱们这儿,再晚都能听见点动静——夜班公交车的引擎声,火车过岔道的咣当声,甚至野猫打架的叫声。”他顿了顿,“他们的手艺是精细,可看久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后来我想明白了,缺的是咱们这儿的那种‘生’气——不是精致完美的那种‘生’,是哪怕粗糙、哪怕有点乱,但一直在往上冒的那种劲儿。”

周明远似懂非懂,但见秦建国眼神清亮,知道这趟没白去。

夜里,秦建国翻出浅野先生送的那本图谱复印件。纸张已经泛黄,日文注释旁有铅笔写的汉字批注,大概是浅野先生早年学习时加的。他翻到关于桧木的一页,上面详细标注了不同产地桧木的纹理差异、油脂含量、干燥收缩率。确实精细。

但他想起自己这些年摸索出的土法子——看一块柞木好不好,不用量什么收缩率,就掂掂分量,敲敲声音,再劈开看心材的颜色。关老爷子教过他:“好柞木,沉手,敲起来声闷中带脆,心材要是深栗色带金丝,那就是熬过寒冬的老料。”

他把图谱合上,放进书架最上层。有用,但只是参考。真正的学问,在手上,在眼里,在这片土地长出的木头上。

接下来的日子,秦建国把主要精力放回省城图书馆的项目上。浮雕已经到了最后打磨阶段,他带着李强和王娟几乎天天泡在工地。图书馆是老毛子时期建的苏式建筑,层高近六米,脚手架搭得老高。五月的天,厂房里已经有些闷热,木屑混合着桐油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李强负责浮雕下半部分的打磨,那是一片表现松花江开江的场景——冰排炸裂,江水奔涌。他年轻力壮,但耐心不足,用砂纸打磨江水流淌的曲线时,总想几下子磨光溜。秦建国爬上去看,指着一条水流纹路说:“这里,磨得太平了。江水破冰的时候,不是这么顺畅的,得有阻滞,有回旋。你用手摸,这里是不是该有个小小的顿挫?”

李强摸了摸,茫然。秦建国接过砂纸,在纹路转折处轻轻蹭了几下,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微凹。“就这样,让光从这儿过去时,暗一点。”

王娟心细,负责上半部分表现天际线的细节。她用最小的刻刀修整那些高楼剪影的边缘——不能太整齐,整齐了就假;也不能太乱,乱了就没气势。她常常雕几刀就退后几步看,眼睛眯成一条缝。

“娟子,歇会儿。”秦建国递过水壶。

王娟抹了把汗:“师父,我老怕雕不好这些新式楼房……没雕过。”

“没雕过就对了,”秦建国说,“谁规定手艺只能雕老物件?这些楼虽然新,可建楼的人,他们的爷爷辈可能就是闯关东来的。你雕的不是砖瓦水泥,是这些人在这片地上落地生根的那股劲。”

这话点醒了王娟。再下刀时,她不再纠结于楼房的精确结构,而是在窗户的排列、阳台的错落中,寻找一种向上的、密集的生命力。

五月中旬,浮雕全部完工。安装那天,图书馆请了省报的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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