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吴(2 / 6)
人命关天!” 工头老王在一旁急得跺脚大骂,安全帽檐下双眼赤红得快要滴出血。
人群一阵骚动,工友们纷纷掏口袋,摸出来的却都是皱巴巴、浸着汗水的零钞,一元、五元、十元……零零散散堆在一起,杯水车薪。
李建国站在那片混乱的中心,却感觉自己像一尊被烈日烤焦的泥塑。他想起了那张藏在出租屋薄薄床垫下的存折,那上面每一分钱都标记着用途:儿子下周就要交的、厚厚一沓复习资料费;妻子化疗药单上那些像催命符一样刺眼的、每天都在跳涨的数字……
那些冰冷的数字在此刻化作了最沉重的枷锁,死死钉住了他的双脚。他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眼睁睁看着救护车的后门“嘭”地关上,隔绝了小吴痛苦扭曲的身影。刺耳的鸣笛再次拉响,尾灯闪烁的红光,在他失焦的瞳孔里急速旋转、扩散,最终晃成一片弥漫视野的、挥之不去的浓重血雾。
恍惚间,担架上小吴那条扭曲变形的腿,与妻子化疗后躺在床上虚弱得连水杯都端不稳的身影、儿子深夜里伏案苦读沉默而紧绷的侧脸……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滚、叠加、互相撕扯,像被丢进了高速旋转的混凝土搅拌机,里面全是冰冷的碎石和绝望的沙浆,疯狂地搅动,撞击着他脆弱的神经,太阳穴突突地狂跳,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
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膝盖上刚刚撞击的剧痛和此刻灭顶的眩晕同时袭来,李建国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险些栽倒在滚烫坚硬的地面上。一只手本能地扶住旁边冰冷的脚手架钢管,才勉强稳住身形。指腹触及钢铁那冰冷的、带着铁锈粗糙感的温度,让他打了个寒颤,犹如跌入了腊月的冰窟。
周五收工的哨声像是沉闷的吐息,终于掐断了工地上持续了一整天的喧嚣。夕阳的余晖不再是温暖的金色,而是沉沉地泼下来,将高耸的脚手架、散落的钢筋和疲惫的人群,都涂抹上一层浓稠的、近乎凝固的暗红,如同铁锈,又似干涸的血迹。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尘土和被烈日炙烤后混凝土散发的燥热气息。
老周摘下那顶沾满灰泥的安全帽,露出汗湿打绺的头发。他用脏得看不出本色的袖口,狠狠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沟壑,凑到正在默默收拾磨损扳手的李建国身边,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建国,明儿周六咱刚好轮休。叫上几个老兄弟,去医院看看小吴?总不能空着俩爪子去吧……我先垫钱,买点牛奶水果啥的?”
那“垫钱”两个字说出来,轻飘飘的,却像一颗小石子,砸进了李建国原本就浑浊的心湖。
李建国攥着扳手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厚厚的老茧。眼前瞬时闪过小吴躺在担架上那张死人般惨白的脸,还有那条被工装裤包裹着、却因疼痛而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腿……一股酸涩猛地呛上喉咙,他用力咽了咽,喉结在布满灰尘的脖颈皮肤下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嗯……我跟你一起去买。”
旁边几个工友听见动静,默默围拢过来。老张那双布满裂口和油污的手,哆哆嗦嗦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手指抖动着,好不容易才从里面倒腾出几根同样皱巴巴的廉价香烟,挨个分给众人。“算……算我一个,”他划火柴的手指有些颤抖,橘黄的火苗跳跃着,映亮了他浑浊眼底的复杂情绪,“唉,那娃儿……才刚高考完就跑来工地挣学费,命苦啊……” 烟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缭绕的劣质烟雾中,工友们七嘴八舌的附和声低低响起,很快又被尚未完全停歇的工地机械嗡鸣声吞没,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
当晚,李建国躺在工棚那张硬得硌骨的木板床上,身下薄薄的褥子几乎感觉不到存在。耳边是工友们此起彼伏、或轻或重的鼾声和磨牙声。他瞪大眼睛,望着塑料布蒙着的、漏风的窗户。惨白的月光从那些破洞里钻进来,像一道道冰冷的探照灯,切割着工棚污浊的空气,最终落在他摊开的手掌上——月光清晰地描绘着他掌心纵横交错、如同龟裂旱地般的深色老茧轮廓,投下细碎而诡异的影子。这双手,白天能拧紧最顽固的螺栓,此刻却连攥紧拳头都感到一阵无力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