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经蠹传(6 / 9)
带来撕裂般的痛苦。诵经声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在他脑中轰鸣。他感觉自己像一截正在被掏空、被风干的朽木,离彻底崩溃只差一步。
这一日黄昏,他踉踉跄跄逃到了一片荒凉的山野。乱石嶙峋,荆棘丛生,杳无人烟。夕阳的余晖给嶙峋的山石镀上一层凄冷的血色。李慕玄又累又饿又怕,精神恍惚,一脚踏空,从一处陡坡滚落下去,摔进了一个浅浅的、布满碎石的山坳里,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冰冷刺骨的山风将他吹醒。他浑身剧痛,尤其是后背,仿佛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感觉身体像散了架。就在这绝望之际,一个低沉、嘶哑,如同砂石摩擦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头顶响起: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这身‘贝叶’,铸得何其艰难。”
李慕玄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抬头!
只见山坳上方,一块突兀的黑色巨石边缘,不知何时竟端坐着一个人影!残阳如血,给那人影镶上了一圈模糊而诡异的金边。
那是一个老僧。
极其枯瘦,穿着一件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袈裟。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面容——如同刀劈斧凿般沟壑纵横,布满风霜刻下的痕迹。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深陷的、黑洞洞的窟窿,边缘的皮肉萎缩纠结,如同干瘪的树皮。仅存的那只右眼,却异常清澈明亮,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此刻正静静地俯视着山坳里狼狈不堪的李慕玄。那目光里没有悲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他枯瘦如鹰爪的双手,正结着一个简单的禅定手印,放在胸前。
“啊——!”李慕玄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连滚带爬地向后退缩,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山石上,痛得他眼前发黑,“鬼!鬼啊!别过来!别过来!”他抓起地上的碎石,胡乱地向那独眼老僧的方向掷去,碎石无力地落在老僧身前几尺远的地方。
独眼老僧对李慕玄的惊恐和攻击恍若未见。他那只独眼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李慕玄因挣扎而掀起的破烂后襟处。那里,一片暗黄、布满凸起黑色字迹的皮肤,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口业如刀,自斫其身。”老僧的声音依旧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李慕玄的灵魂上,“谤法谤僧,轻贱三宝。这口中喷出的毒焰,终将自身焚为灰烬。尔等将无上妙法,视为谈资笑柄,曲解糟蹋,可知那字字句句,皆是般若真金?尔等轻慢僧伽,讥讽持戒,可知那一袭袈裟,乃是忍辱衣,是解脱幢?”他微微摇头,那只黑洞洞的眼窝在暮色中更显幽深,“口业所铸,身成贝叶。这背上的经文,便是尔等亲手刻下的罪业碑文。剥皮之苦,正是尔等昔日口舌造业时,加诸他人心魂之上的无形刀斧,如今悉数反噬己身,分毫不爽。”
“贝叶?”李慕玄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他猛地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梦——自己化身巨大经卷,被无数僧侣撕扯分食!难道……难道这背上要剥落的皮……就是……
“不!大师!高僧!菩萨!救救我!救救我啊!”李慕玄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所有残存的求生欲,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名士风度,什么读书人的体面,如同最卑贱的虫豸,手脚并用地向山石上的老僧爬去,涕泪横流,额头在冰冷的石地上磕得砰砰作响,“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谤佛谤僧了!求您大发慈悲,救我一命!求您把这经文去掉!把这诅咒去掉啊!”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和哀求。
独眼老僧依旧端坐不动,那只独眼平静地看着脚下磕头如捣蒜的李慕玄。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悲悯,也无厌恶,只有一种看透世情轮回的漠然。
“因果已成,如影随形。刀斧加身,岂是求饶可免?”老僧的声音淡漠得不带一丝波澜,“这剥皮剜肉之苦,便是尔等昔日口业所化的刀兵地狱,提前现前。求饶?晚了。”他那只独眼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李慕玄的皮肉,看到了他背上那正在与身体做最后剥离的“人皮经卷”。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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