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鬓边华发(4 / 4)
顺滑——那是首乌脂的功效,也是苏绾用心的证明。她忽然想起前几日,苏绾第一次独立熬成首乌脂时,捧着瓷盒跑过来的样子,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嘴里不停问“祖母您闻闻,是不是和您做的一样”,那股子雀跃,比她当年做出第一盒百花香露时还要真切。
“在想什么呢,祖母?”苏绾见她盯着镜子出神,轻声问道,手里的动作没停,只是更柔了些。
雪嫣红回过神,对着镜中的苏绾笑了笑,声音里带着几分岁月沉淀后的沙哑,却格外温和:“在想,这把梳子,当年还是你祖父给我寻来的呢。”她抬手指了指镜中的玉梳,“那时候他刚从江南回来,说见江南女子都用玉梳梳头,说这玉养发,就给我带了一把。你瞧,都用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顺手。”
苏绾的眼睛也亮了:“原来是祖父送的,怪不得您总爱用它。”她轻轻摩挲着梳背,那里因为常年的触碰,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冷硬,反而带着人的温度。
铜镜里,雪嫣红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白发上。不是没有过感慨的——年轻时她总爱用青黛染眉,用胭脂点颊,总想着把自己收拾得精神些,后来做了那么多胭脂水粉,帮着无数女子留住脸上的好气色,可岁月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鬓边的华发从最初的几缕,渐渐蔓延成大半,眼角的细纹也一天比一天深,连熬胭脂时,都要比年轻时多歇几口气。
可此刻看着镜中,苏绾正低头,用指腹蘸了一点首乌脂,小心翼翼地抹在她发梢干枯的地方,动作认真得像在完成一件极重要的事。她忽然觉得,那些被岁月带走的,算不得什么。青春会老,容颜会改,可她手里的手艺,从母亲那里学来,教给了沈清沅、林微,如今又传到了苏绾手里——那玉梳梳过她的发,如今又梳着苏绾的手,首乌脂的方子从她的石臼里,如今又在苏绾的铜锅里熬煮,这便是传承,是比任何胭脂都能留得更久的东西。
还有身边的人。慕容云海走了十年,可他留下的那只兰草香露瓶,她还摆在梳妆台上;他说过的“心里舒坦比什么都强”,她记了一辈子。如今身边有慕容瑾孝顺,有苏绾贴心,每日看着孙媳跟着学做脂膏,听她讲巷子里的新鲜事,傍晚一起坐在桂树下喝茶,这便是亲情的温暖,是甜在日子缝隙里,比蜜还甜的滋味。
至于那颗心——她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睛,虽不如年轻时明亮,却依旧透着光。想起前日街坊张婶来求首乌脂,说孙女头发总掉,她二话不说就熬了一小盒送过去;想起苏绾问她“祖母,咱们要不要做些桂花脂卖”,她笑着说“先做给邻里试试,大家用着舒服最重要”——这份对手艺的认真,对人的热络,从来没因为年纪大了就淡去,这不就是一颗永远年轻的心吗?
玉梳最后梳过发尾,苏绾轻轻把她的头发挽好,又用那根素银簪固定住。“祖母,梳好了。”她扶着雪嫣红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几分邀功似的雀跃。
雪嫣红抬手摸了摸鬓边,发丝顺滑,带着首乌脂的清香。她再次看向铜镜,镜中的老人鬓发斑白,却眉眼温和,身边站着的年轻女子,眼里盛着光,手里握着传承的温度。夕阳的光斑落在她们身上,把祖孙二人的身影叠在一起,像一幅浸着暖意的画。
她轻轻笑了,嘴角的弧度里满是满足。岁月确实带走了她的青春,带走了脸上的红润,可它留下的,是能握在手里的手艺,是暖在心里的亲情,是永远鲜活的初心。这些东西,比她这辈子做过的任何一盒胭脂、一瓶香露都要珍贵——胭脂能染出一时的容颜,却染不出岁月沉淀的温润;香露能留得一时的香气,却留不住刻在骨子里的传承与温暖。
窗外的桂树又落了几片花瓣,顺着风飘进屋里,落在梳妆台上的首乌脂盒旁。雪嫣红看着那片花瓣,又看了看身边满眼期待的苏绾,轻声道:“绾儿,明日咱们再熬些首乌脂吧,给巷口李奶奶也送些去——她前日说头发干得厉害。”
苏绾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好!明日我来挑桑葚,保证挑最饱满的!”
镜中的祖孙二人,在夕阳的光晕里,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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