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血色秋分(1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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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北京,天空像一块洗得发白、略显陈旧的蓝布,阳光有气无力地洒下,给皇城的琉璃瓦镀上一层缺乏温度的浅金。午门的钟声再次响起,沉重而缓慢,一声接一声,在稀薄微凉的空气里扩散,如同投入深不见底、波澜不惊的死水潭的石子,那沉闷的余音一圈圈荡开,最终消散在宫墙殿宇之间,未能激起半分预期的涟漪。皇城内外,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笼罩着一切,连平日里聒噪的麻雀似乎也噤了声,只偶尔在光秃的枝桠间跳跃,留下细微的爪痕。

自李岩、宋献策、李之藻等几位重量级朝臣被锦衣卫从府中带走,投入诏狱的消息传开后,往日里虽谈不上生机勃勃但至少还有几分人气的朝堂,如今已彻底噤若寒蝉。官员们往来于宫门与衙署之间,步履比往常更加匆忙,官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声响。

他们眼神低垂,紧紧盯着自己前方三尺之地,仿佛那地面上刻着保命的符咒。彼此相遇,也不过是视线微微一碰,随即迅速移开,连最寻常的“吃了么”、“天凉了”之类的寒暄都彻底省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似乎每一个字,哪怕是最无关紧要的音节,都可能被那些无处不在的耳朵捕捉了去,进而招来司礼监番役那冰冷如铁的目光,甚至是大牢的铁索加身。

紫禁城内,乾清宫。御座上的年轻皇帝李天淳,不过弱冠之年,眉宇间却终日笼罩着一层难以舒展的阴云。他身披明黄色的龙袍,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觉得那沉重的刺绣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望着丹陛下那些躬身垂首、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臣子,只觉得那一张张面孔在缭绕的檀香烟气中显得模糊而相似,如同戴上了统一制式的、毫无生气的面具。他努力想分辨出谁是谁,想从那些低垂的眼帘下看到一丝真切的忠忱或至少是担忧,但看到的只有顺从和恐惧。

他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想开口询问辽东边镇的军饷是否足额发放,想了解漕运河道疏浚的工程进展如何,这些关乎国本的事情,他作为皇帝理应知晓。然而,话每每到了嘴边,还未成形,他便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侧那道阴冷如蛇的目光。司礼监掌印太监司马门就侍立在一旁,他那并不算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脸上总是挂着恰到好处的恭顺,但就是这道身影,像一道无形却坚韧的屏障,硬生生隔绝了他与他的臣子,他的天下。

“陛下,”司马门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平和、沉稳,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打磨的沧桑感,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治国如同烹小鲜,火候未到,急不得,躁不得。这些琐碎繁杂的政务,老奴与内阁诸位先生仔细商议着办,断不会出了纰漏。陛下您春秋鼎盛,来日方长,眼下还当以保重龙体为最最要紧之事。”他的话语滴水不漏,充满了为君分忧的恳切,却像柔软的丝线,一层层缠绕上来,束缚着年轻皇帝的手脚。

李天淳张了张嘴,喉咙里似乎堵着什么,最终,所有翻腾的念头只化作一个低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嗯”字。他想起自己刚刚登基之时,皇祖父留下的那几位辅政老臣。李岩的耿直敢言,宋献策的机变多谋,史可法的清正廉明……那时虽也艰难,但朝堂上至少还有不同的声音,还有人为国事争得面红耳赤。可如今呢?李岩等人已深陷囹圄,生死未卜;史可法等或缄默不言,或明哲保身。

一股深切的无力感从心底最深处涌起,蔓延至四肢百骸。这九五至尊的龙椅,坐得并不安稳,四周朱红色的巨柱之后,蟠龙藻井的阴影之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揣度着。而其中最亮、最冷、最让他如芒在背的那一双,就来自身边这个总是自称“老奴”,实则已掌控了他一切的人。

冗长而压抑的早朝终于结束。退朝的钟鼓声响起,如同特赦的令箭。百官们如蒙大赦,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依旧保持着低眉顺眼的姿态,沉默而迅速地鱼贯退出大殿,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沾染上不祥。

司马门微微躬身,姿态恭谨地目送皇帝的銮驾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离去,直到那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门拐角,他才缓缓直起身。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细微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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