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南国秋降(7 / 8)
张煌言接过话头,他语气沉痛,但思路依旧保持着文人特有的清晰与缜密,他努力为朱以海剖析着其中的利害得失,试图用理性说服情感的挣扎:“殿下,名振将军所言,句句皆是实情,字字都是血泪。臣近日亦多方探听,遣人细作,观李自成入主北京后之种种举措,虽有其草创阶段的粗疏之处,或有不合古制之议,然确能任用贤能,虚心纳谏。如那来历奇特、却屡献奇策的戚睿涵,又如李岩、牛金星、宋献策等,皆非泛泛之辈,可见其有识人之明。其政令核心,在于安抚流民,恢复农桑,均平田赋,革除前明弊政,此乃切中时弊、收揽民心之根本。”
他继续讲下去:“且其对于降臣,如主动归附的桂王朱由榔殿下,仍以亲王之尊礼遇,赐第供养;对于黄得功等战败被俘之将,亦未加害,反而量才录用,可见并非残暴不仁、不能容物之主。殿下乃仁德之君,素有声望,若能为保全浙省百万生灵计,顺应天命,归附大顺,或可……或可为我朱明宗庙,存一线香火,为浙民,保一方平安,使这繁华之地,免遭战火摧残。后世史笔工拙,是非功过,未必全然苛责殿下之选择,或会记下殿下这保全生灵之仁心。”
钱肃乐年纪较长,两鬓已然斑白如雪,他是真正老成谋国之臣,此刻缓缓捋着颌下胡须,声音低沉而充满了历经世事的沧桑感:“殿下,老臣追随殿下多年,亦深知殿下之仁。煌言、名振所言,俱是老臣心中所想。如今浙中,士卒厌战,百姓思安,此乃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有目共睹之实情,绝非危言耸听。民心向背,即为天命所归。我等在此空谈忠义节气,引经据典,若最终却因执着于这名节二字,而置浙乡父老于水火而不顾,使桑梓沦为焦土,百姓流离失所,此等忠义,岂非过于迂腐,近乎残忍?非但不能流芳百世,恐反招千古骂名。殿下若能以苍生为念,忍一时之屈,使浙江免遭战火浩劫,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老臣愚见,殿下之仁心,或可比肩那虚渺的、需以无数鲜血染红的殉节之名。还望殿下……为浙民三思,为千秋名节三思。”
朱以海听着臣子们几乎是一边倒的、理性而沉痛的劝谏,心中那点基于宗室身份和传统伦理而燃起的、本就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抵抗火焰,终于一点点地、无可挽回地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带着无尽遗憾与屈辱的灰烬。
他知道,张名振、张煌言、钱肃乐这些人,绝非贪生怕死、趋炎附势之徒,他们都是可以托付性命、名垂青史的忠臣义士,他们的选择,是基于对现实最清醒、最痛苦的认知,是为了给浙江,也给他这个鲁王,寻找一条或许不够光彩,但却是唯一可行的、能够最大限度减少损失的生路。他们的劝降,其心之苦,甚于主战。
他也想起了不久前,通过极为秘密的渠道收到的、来自已降顺的桂王朱由榔的亲笔密信。信中以族侄的口吻,语气恳切而推心置腹,详细描述了他在衡州归顺后的亲身经历,大顺方面对他的具体安置政策,李自成接见他时的态度与言辞,以及他本人在衡州虽然失去了往日的权柄,但在行动、用度等方面基本得到礼遇,并未受到折辱的情况。
朱由榔在信中反复劝他,莫要为了朱由崧那个早已失去人心、内部腐烂不堪的朝廷和一个虚妄的忠臣名节,而牺牲了整个浙江的军民,做无谓的、注定失败的挣扎,当以保全宗族、爱护百姓为第一要务。
“皇明养士三百年,讲究忠君爱国,难道……难道最终这气节,就是要用无数无辜百姓的尸骨和家园的毁灭来证明吗?这究竟是忠,还是迂?是义,还是孽?”朱以海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那冥冥中的列祖列宗,更像是在质问这残酷而荒谬的世道。
厅内陷入了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只有烛火偶尔爆开一个灯花,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噼啪”声,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复杂地聚焦在朱以海身上,等待着他最后的、关乎无数人命运的决定。这个决定,重若千钧,关乎浙江一省的存续兴衰,关乎在场所有人乃至他们家族的未来,也关乎大明王朝最后一丝体面的、彻底的终结。
时间仿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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