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药香弥漫的羁绊(1 / 5)
深秋的青檀院,连辛夷树上最后那点残叶也终于凋零殆尽,空留一树灰褐嶙峋的枝干,如根根枯指刺向瓦灰色的低矮天空。寒意是无声的入侵者,渗入高墙的每一道砖缝,凝结在回廊冰冷的木质围栏上,更浓重地沉淀在青檀院正屋那终日弥漫的、无处不在的苦涩药香里。这气息浸透了梁柱缝隙、雕花窗棂和每一个沉滞的呼吸,凝固成无形的网。
正屋之内,窗扇紧闭。厚实的暗色棉帘垂落,隔断了最后一丝溜入的北风。角落那只黄铜包角的紫砂药铫终日架在细铜网格上,下方炭盆的暗红余烬小心地烘煨着,使铫腹内那深浓稠滞的药液维持着一种将沸未沸的粘稠状态,不断逸出的苦涩蒸汽丝丝缕缕,织进室内沉甸甸的空气中。连墙壁似都被这年深日久的苦味熏得颜色深黯了几分。
苏晚身上那件浆洗过头、硬挺粗硬的灰布袄,袖口和领口都缀上了几块深色的补丁。身形在日日弯腰挪移的差役中似乎更单薄枯槁了些,唯独那低垂下去的头颅仿佛承载了更沉的重物,脖颈显得愈发细长而脆弱,几乎要承受不住那份专注到极致的分量。她大部分时间跪踞在药铫旁的蒲团上——那是她在这片药气牢笼里唯一获允的栖身之所。蒲草坚韧,已被她跪磨得光洁发亮。她的视线始终如铁锚,沉在摇曳火光中紫砂铫腹中那一片墨玉般的浓潭里,捕捉着药气蒸腾形态的每一次微妙变迁。
有时沈砚精神尚可。他斜倚在铺着厚厚暖裘的窗边矮榻上,手边放着一本摊开的古旧药书。炭盆烘烤得室内角落干燥温热,他望着窗外光秃枝桠切割出的冷寂天空,长久不语。那沉寂如同压顶的巨石。某日,一阵穿堂风掠过窗棂缝隙,卷起矮榻角落里几丝落下的、被药气熏得枯脆泛黄的辛夷花瓣。少年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指尖随意拨弄着书页边缘,目光落在书页上某一幅笔触古拙的药草图样上。
“此物……名虎杖。”他的声音如同冰下潜流般幽微低缓,毫无征兆地响起。清冷,带着久病的微哑,吐字却依旧清晰如冰珠滚落。“山中常见其茎如竹节处有紫斑,入药取其根……性味苦寒,走肝经……”言语在虚空中流淌,并非特意向谁倾诉。目光也未偏移分毫,依旧凝固在那粗糙的线描枝叶之上。语调平铺直叙,如同在诵读刻在青铜古钟内壁的遥远铭文,不含丝毫喜怒起伏。“需晒至皮色转深褐,削去粗皮,切薄片……”
声音如同飘散的薄雾,融进浓郁药气中。矮榻另一端,正执一把小蒲扇精确调控着铫下炭火细密度的苏晚,手腕却在这低缓叙述中极其微妙地凝滞了微不可察的一瞬。蒲扇边缘恰好停在铫腹最易蒸腾逸散的端口附近,稳若磐石。那垂落得极低的眼睫下,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焦点依旧落在铫中翻滚的黑玉间——又仿佛是透过那片灼热的墨汁,在虚空里极快地、无声地拓印下了“虎杖”、“紫斑”、“苦寒”、“肝经”、“削皮”、“切薄片”这几个无声的字样尘埃,沉入脑海底层那片无声无垠的、仿佛天生就能吸纳容纳一切的灰白海滩。
药铫旁,无声地多了一小捆新拆包不久、略显凌乱的干燥根茎状药材。苏晚依照沈砚素日习惯,一丝不苟地将它们分门别类,理成便于取用的细小份量。她伸出那只长满裂口和老茧、指腹被泡得发白发皱的手,将几根长如竹节、表皮坑洼深褐色、确有点点紫斑深嵌其中的根条细细拣出,放在备用的草纸之上。手腕起落间力道轻巧,小心避开了紫斑最深的节段。随即另一只手熟稔地执起一把刃口被细心地卷裹了一层薄布、以防碰损的木柄小铡刀。左手捏住粗砺根条一端,拇指指腹精准地抵在深褐色粗糙皮层下包裹的内芯位置,右手执刀稳稳落下!“嚓”一声轻响!断面整齐光滑,露出里面细密的、隐隐泛着枯黄褐色的木芯纹理。片片薄如婴儿小指甲盖、大小几近一致的薄片随之飘落纸面。
动作行云流水,无一丝迟滞。执刀时手腕稳健得出奇,与沈砚方才提及的“削皮切薄片”的要义——剥除粗糙根皮以减轻寒烈药性、切薄利于有效成分煎出——竟隐隐吻合,如同身体已被无数次重复动作刻写下的肌肉记忆。唯一的不同,是她那低垂的头颅始终未曾抬起分毫,仿佛这分拣铡切药材的动作只是漫长枯坐间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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