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弑臣夺宫(1 /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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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刚浮出一丝蟹壳青,沉重的露水便从驿道旁焦枯的野草叶尖砸落,浸润了被无数车辙蹄印反复碾踏、深可没胫的暗红色泥泞。腐烂的稻草混合着某种隐隐的腥膻气味,在冰冷晨雾里固执地弥漫开来。远处,低矮起伏的丘陵在地平线上勾勒出嶙峋而狰狞的轮廓,如同蜷伏的巨兽,将通往临淄的唯一路径挤压得逼仄压抑。

一辆原本裹着华贵锦缎的驷车,此刻那锦缎早已被沿途的荆棘、骤雨、甚至箭矢撕裂得褴褛不堪,湿漉漉地紧贴着车身。车轮碾过泥坑,溅起的黑红泥点沾染了车厢下围斑驳的金漆。车厢内,齐简公颓然坐着。他没有戴冠,散乱灰白的头发紧贴在汗涔涔的额角鬓边。那张曾执掌齐国生杀予夺威仪十足的面孔,如今深深刻满了沟壑般的皱纹,苍白中泛着行将就木的蜡黄,眼窝深陷,两颊塌落,唯有一双眼睛因过度惊恐而向外凸起着,布满了血丝,失神地死死盯着虚空中某个摇晃的点,对车身的每一次剧烈颠簸都抑制不住地猛然抽搐,像一条被丢上滚烫砂石的鱼。他沾满泥污、指节发白的手死死攥着一方同样污秽的黄绢,那是最后几道无法送抵任何封邑的勤王血诏。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濒死的嘶声,胸腔里像塞满了滚烫的沙砾。

车外几声浑浊的嘶鸣,疲惫的马匹在驭者勉强牵引下踉跄着停住。前面,一道被暴雨冲刷得垮塌大半的土坡横亘道中,泥土犹自带着昨日雨水留下的湿痕。

简公眼中那片混沌的绝望忽地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激烈地晃动起来。他几乎是从胡床上扑倒向前,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钩般探出,死死抓住驭者褴褛肮脏、浸透了冷汗的后襟,力量大得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肉。“御……御鞅……”简公的声音沙哑破裂,像是从喉咙深处生生撕扯出来,裹挟着滚烫的血气和无可挽回的深悔。“五年前……五年前夏台上……寡人宴请群臣……篝火映着每个人的脸……他……他那时就跪在庭中……当着满朝文武……声声泣血……言田氏有异心……劝寡人……劝寡人早除之……” 他猛地呛咳起来,佝偻的背脊剧烈地牵动着,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胸腔里疯狂地搅动,咳得整个人都弓了起来,额头青筋暴突。“寡人……寡人竟斥他危言耸听……妖言惑众……笑他痴愚……还将他……还将他罢黜放逐……”每一次停顿都带着撕裂般的喘气,他浑浊的泪水与咳出的、带着血丝的黏液混在一起,流淌过那些深刻污垢的皱纹,冲刷着他君王尊严最后一点残痕,“若……若能听其言……早将那柄悬颈之剑……斩下……何至于此……何……至……于……”后面的话语彻底哽在喉头,只留下野兽濒死般绝望的呜咽和破碎的痉挛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君上!快……快起来!”两个同样形容枯槁、面色土灰的亲随连滚带爬地撞开车厢门,声音抖得几乎走调。他们如同卸一袋破败的谷物,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浑身瘫软的简公从狭窄的车厢里硬生生拔了出来。简公脚上那只象征尊贵的锦鞋早已在颠簸中失落,仅剩一只素袜勉强包裹着瘦削的脚踝,被泥水染得乌黑。那双脚在冰冷的泥泞中本能地蹬踏着,却软绵无力如同新生孩童。其中一个亲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猛地弓背发力,将简公轻飘飘、如朽木般的身体甩到自己同样疲惫不堪的背上。另一个则反手“呛啷”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青铜剑锋闪着濒死的寒芒,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握剑的手青筋毕露,随着他粗重凌乱的喘息,剑尖微微发颤。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疯狂地向道路两旁扫视——雾霭沉沉的枯树,嶙峋如鬼爪的乱石,寂静无声的荒草深处……每一道扭曲的阴影仿佛都蛰伏着淬毒的刀锋。连风掠过枯萎草尖的细微嘶嘶声,都令他的神经绷紧如满弦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沉重的喘息、皮肉摩擦粗布衣衫的摩擦声、湿透的深衣下摆拖行在泥水里发出的黏腻噗嗤声……这就是此时这死寂驿道上唯一的声音。死亡的气息粘稠得几乎凝固。那道狰狞的土坡就在眼前,湿滑泥泞的坡面在破晓黯淡天光下闪着不祥的暗红水光。

就在背着简公的亲随左脚深深陷入湿滑坡土深处,正奋力拔出另一只脚时——

“哧!”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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