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晋威之下(3 / 12)
公元前574年,柯陵之地。一场规模空前的盟会兼征伐。初夏的热风扫过无垠的旷野。密密麻麻的各国军阵肃立如林,戈矛戟剑在烈日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一眼望去,几乎从地平线的一端覆盖到另一端尽头。金灿灿的晋字大旗高悬于中军指挥战车之上,压得所有旗帜都显得暗淡无光。灵公全身披挂,金甲在烈日照耀下灼灼生辉,一柄青铜长剑悬于腰侧。当晋侯于盟台之上高声宣读讨伐檄文之后,灵公毅然出列,面向万军,声音如同洪钟巨吕,清晰地回荡在数十万人的上方:
“……郑国不义,屡背盟约!唯晋侯秉周公之礼,行天下正道!寡君谨率齐国上下,唯晋侯马首是瞻!共讨逆郑,卫护正道!此心昭昭,天地神明共鉴!”
他声如洪钟,字字句句,尽是对晋侯权威、战略抉择与天下秩序的臣服与称颂。台下数十万将士的目光,各国君侯复杂的眼神,齐刷刷汇聚在他身上。有麻木,有无奈,有审度,有赞许,亦有难以察觉的、对他这近乎无休止恭顺姿态的一丝轻蔑与怜悯。那目光如同芒刺,穿透冰冷的甲胄,刺入肌肤。初冬未至,他却感到脊背深处升起一股寒意。此时风吹过,卷起地上枯黄的草末和干燥的浮土,打着旋撞在他冰冷的甲叶上,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更添几分肃杀。
誓师完毕,铁蹄再次踏碎郑国边境的寂静。齐军的黑底金字旌旗又一次驯服地紧随在那面仿佛燃烧着霸气的赤底黑龙纹晋侯大旗之后。车辙交叠入干枯龟裂的土地,留下清晰深刻的印记,如同镌刻的隶属证明书。齐国的甲士们沉默地行进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他们的呼吸在灼热的空气中变得短促浓重,靴底踩踏着被烈日晒得龟裂、又被前军车马碾碎的土块,那清脆碎裂的声响在单调的行军节奏中显得格外刺耳,敲打着每个齐人的心鼓。灵公闭目,感受着车轮碾压大地传来的低沉震动——那是晋国的步伐,也是笼罩在齐国头顶的威压之声。
虚朾的烽火,燃在公元前573年深秋。冷硬的秋风已带肃杀。
夜色沉沉,行营的临时大帐内,只有几盏兽头灯吐着昏黄的火苗。灯油燃烧的轻微噼啪声,是此刻唯一的活物之音。崔杼,这位已显老成持重的中年齐国重臣,跪坐于灯影之下,正仔细聆听来自帷幔深处君主的最终训令。灵公的声音低沉、压抑,每一个字都似乎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拖曳出来,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某种暗藏的东西:
“……新晋侯悼公,年及弱冠,初登大位……然其气盛如虎,其志吞云……此番会盟,关乎晋国新君威名之成毁……汝持国书礼器前往……处处……唯以晋侯马首是瞻!”话语中带着长长的停顿,仿佛呼吸不畅,“不得……妄自揣测!不得……僭越妄为!更不得……”最后的三个字,被他用尽力气加重,如同从牙缝里挤出,“——妄生它念!”
崔杼垂首应诺:“臣,谨遵君命!”宽大的衣袖纹丝不动,如同古井寒潭,无人得见他宽大袍袖之下,紧攥的拳头中,深陷掌心的指甲刻出的血痕。帐外,夜枭凄厉的鸣叫声划破沉寂的寒夜。
十年光阴,如指间流沙。在一次次俯首帖耳的盟誓、一道道跟随晋军出征卷起的尘烟、一场场在晋侯威严注视下的屈从献礼中悄然逝去。十年间,国佐、高无咎、崔杼……齐国的重臣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在晋国巨大霸权的光环下往来奔命,他们的靴底早已被从郑国到大河、从秦国函谷到吴国江畔的尘土彻底浸透。灵公自己端坐在临淄王座之上的清闲时光,竟远少于跪坐在晋国临时行营角落、屈尊立于晋侯阶下或跟随其后奔袭征战的时间。临淄太庙深处,那尊象征齐国威仪、重逾千钧的青铜龙纹礼鼎,其上细密的兽面饕餮纹、夔龙雷云纹,在昏暗幽静的香火与尘封中,渐渐黯淡模糊了往日摄人的棱角与锋芒。十年臣服,十年形影相随,齐国如同晋国战车上的一件华丽却沉重的配饰。
晋悼公即位的消息,如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深湖,震起的无声涟漪迅速蔓延至中原诸侯,最终狠狠撞击在临淄宫阙的基石之上。湖面看似波澜不兴,水下暗流已然汹涌。
消息传来之时,灵公正在后苑的九曲水榭之中小憩。初秋的阳光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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