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断土(4 / 9)
的河滩上,连绵的帐篷密密麻麻犹如大片灰白色的蘑菇群。营盘坚固,矛戟林立。黑色旗帜上的巨大“齐”字在灼热的气流中剧烈翻卷咆哮。数千齐军甲士列成整齐威严的方阵,甲胄映着刺目阳光,连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冰冷的金属光泽的海洋。
齐国的黑色王旗在迎宾高台正中猎猎作响。齐惠公高踞主位,玄衣纁裳,冠冕堂皇,神态雍容。两侧文武大臣依序排开,个个表情肃穆。当鲁国使者季文子艰难登台,伏地行拜礼时,他那略显单薄的年轻身躯在齐国庞大的威仪前,仿佛风中飘零的枯叶。
“鲁使季文子,代鄙国寡君,叩谢齐君大义!”季文子额头紧贴燥热的台板,声音穿透喧闹的风和旌旗撕裂空气的声音,清晰送出。
“嗯。”齐惠公略略抬手,目光如同俯瞰蝼蚁,未曾有丝毫暖意。他的话语简短,仿佛眼前之事不值一提。
交割仪式漫长得令人窒息。双方官吏鱼贯而出,各执长长的薄册书卷。齐国的司土与鲁国的舆官彼此相对展开手中丈量土地的绳索,每一步拖拽都需在册页上详细记录位置、尺寸、沟渠、山林、水泽归属。双方嗓音平板刻板,在旷野上反复回响:
“…东至济水三里平沟。”
“…确认无误。”
“…西以原有旧堑为界,复立石表三处…”
“…确认无误。”
“…南接原齐鲁故道,北连…”
“…确认无误。”
声音干涩机械,重复着每一寸疆土的切割与转让。齐惠公稳坐如山,偶尔垂询身边近臣一两句,语调和缓,仿佛谈论的是天气而非疆土。与之截然相反的,是远处那位垂手恭立的鲁国正卿公子遂。他的玄端袍服被强劲河风吹得紧紧贴伏在身上,勾勒出瘦削而僵硬的轮廓。他如同一截枯木,凝固在烈日与河风之中,纹丝不动。唯有侧脸那条紧绷的线条以及捏着玉圭那只用力到发白的手,才稍稍泄露了他内心万钧重压下沸腾的血与冰。他站立的姿态,就像一座沉入地狱的雕像。
仪式进行到日落时分,庞大的书卷在双方主官执笔写下名讳,然后郑重地交换墨迹淋漓的契书。当那象征济西土地所有权的厚重帛卷被齐人最终收起,一种沉重而令人作呕的沉默笼罩了整个高台。
仪式尾声,季文子再次趋步上前,从身后侍从手中接过一只覆盖着精美锦缎的托盘。他手指微微颤抖着揭开锦缎,呈上一对雕琢繁复的玉璧。玉璧在白日余晖下流转着温润而冷冽的光泽。
“此玉,”季文子的声音竭力维持平稳,“乃鄙国寡君感念齐君仁慈,愿使齐鲁情谊,如美玉之坚贞,永世长存。”
齐惠公垂下他那几乎被玉旒遮掩的目光,淡淡瞥了一眼那宝光四溢的玉璧。他身旁一个侍臣会意上前,伸出了那双苍白而微胖的手,极其恭敬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将那托玉璧的托盘接了过去,那动作如同拾捡自己的遗失之物般自然。
齐惠公的嘴角终于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对某种既定事实终于完成的默许。他点了点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夕阳下的肃杀:“鲁君之情,寡人……铭记于心。”
齐营中号角忽然呜咽般长鸣,撕裂了黄昏浓重的暮色。黑压压的齐军方阵开始缓慢地移动。他们分成整齐的队列,步伐沉重而统一,如同漫涌的黑色洪水,无情地踏过界碑,缓缓注入那片新近获得、在夕阳下泛着赤红霞光的济西沃野。
“撤!”一名齐国将军于马背上厉声高喝,声音嘹亮如鞭。
“呜——呜——呜呜呜——”凄怆的青铜号角再次被吹响。
早已列队于东侧的鲁国甲士们闻声开始后撤。他们的脚步远不及齐军那般整齐划一,带着仓惶与疲惫,深红的鲁军旗帜在暮色中委顿地飘动着,犹如点点干涸凝固的血迹在后退。沉重的步伐在干涸的土地上杂乱扬起一阵阵绝望的尘烟。
鲁国君臣肃立于河岸高处。残阳如血,泼洒在浩荡奔流不息的济水上,也泼洒在鲁宣公年轻的脸上。他定定地凝视着对岸那片渐次融入无边黑暗的土地轮廓线,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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