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霸业烬余(2 /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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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眸,此刻死死锁定在管仲如同蜡纸般的额头。那额角上,覆着一层细密冰凉的冷汗,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弱而诡异的光芒,就如同覆在生命即将燃尽的灰烬之上,那一抹残留的、颤动的、终究要归于湮灭的微弱余温。

“仲父……”齐桓公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粗粝的沙石反复摩擦过的喉管,更像是在久旱龟裂、寸草不生的焦土上拖动生锈的犁耙,“若……若天意……当真难违……寡人这偌大的齐国……”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下翻涌而上的复杂情绪,“这蒸蒸日上、冠绝诸侯的霸业之鼎……要托付给谁?放眼朝堂,百官如林……却……却还有谁……谁能稳稳扛得住这……这千钧重担?”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胸膛里生生剜出来的血肉,带着灼痛与茫然。他的目光焦灼如炬,紧紧锁在管仲那对微微翕合、深陷在眼窝之中的薄薄眼睑上,企盼着那里面能再次迸发出足以照亮未来迷途、曾经无数次点燃齐国崛起烈焰的、最后的灼人智慧光芒。

管仲的眼珠,在轻薄得几乎透明的眼睑下,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那动作如此滞涩,如同冰封湖泊之下早已冻僵、被厚厚寒冰禁锢,徒然挣扎却了无生机的鱼。时间在沉重的药气和屏息的寂静中流淌。许久,他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眶里,眼皮如同锈蚀千年的城门,在无比巨大的力量驱动下,吃力地、一点点地向上掀开。初始是一线浑浊的缝隙,仿佛浑浊的泥潭,紧接着,那狭小缝隙中却猝然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黑暗中撕裂腐朽棺木的刀锋般锐利光芒!这光芒与他枯槁的形骸形成极致强烈的冲击,那是灵魂不甘就此消亡的绝响!

干枯、布满裂纹如同久旱河床的嘴唇,开始艰难地掀动着,试图从这浓稠死寂的空气中汲取那稀薄至极的生命气息。他的喉咙深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嗬…嗬…”的破响,那声音低沉、混浊,像是坏掉的风箱在苟延残喘。每一次急促的气息交换,都伴随着整个胸腔如同被无形巨力捶打过般剧烈的起伏,每一次起伏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痉挛,牵扯着枯槁的躯体,在厚厚的锦衾下痛苦地震颤、抽搐。

“鲍……”管仲艰难地、像是在口腔中研磨着铁锈一般,从牙缝里、从干涸气管的罅隙中,挤出这沙哑刺耳的一个字。这微弱的音节,却仿佛耗尽了他全身残存的筋骨气力去摩擦一块早已朽烂不堪的枯木。“叔…牙…”他几乎是靠着本能吐出这个名字的后半截,接着便是一场仿佛要撕裂五脏六腑、将最后一缕游魂也咳出躯壳的剧烈呛咳!

“咳咳咳——!咳咳!!呕……”撕心裂肺的咳声在死寂的寝殿中炸开,如同空谷回音般响亮而惊心。侍立在侧的两名近侍如同受惊的兔子,慌忙抢上前欲扶起他,却被他猛然挥出的一只枯骨般的手狠狠打开!那手在空中徒劳地、痉挛般狂乱地抓握了一下,仿佛想要抓住虚空中的救命稻草,最终却极其精准地、带着垂死孤注一掷的力量,猛地揪住了齐桓公冕服宽大华丽的右衽襟袖!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突出,如同几欲折断的枯枝,布帛被那几根骨爪般的手指攥得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一簇狰狞扭曲的褶皱。这骤然的力量远超想象,如同铁钳紧扣,竟勒得齐桓公玄衣下的臂膀隐隐生痛。他不敢抽回手,只能看着管仲那双浑浊瞳孔深处,此刻再次劈开浓重的暮气,爆发出电光石火般的最后激流!

“其…刚!”管仲从剧咳的间隙里,再次压榨出生命的残渣,从齿缝中挤出断言,每一个字都如同蘸着血、刻在骨头上!“嫉恶…如仇!此…其…根本…之德…然!!”他急剧喘息,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停顿都意味着新一轮的呕心沥血,“过刚…必折!若见…一人过……则视…十人…百人…皆过!眼中…唯余…污浊!”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入整个世界的虚无来支撑后面的话语,“无…法…容纳…天下…芸芸之才…包容…那…浩荡…如江河奔涌…必不可免的…泥沙——巨量泥沙——!”他再次被一阵更猛烈的呛咳击中,声音沉闷得如同手持重锤反复敲击一段早已被蛀空的巨大树干。这可怕的咳声让他的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张反弓,片刻后又因无法缓解的痛楚而绝望地绷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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