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霸业烬余(3 /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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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仿佛连最细微的气息都会惊扰到这垂死智者即将喷发的遗言。他的目光紧紧胶着在管仲脸上,连一丝微小的抽搐都不放过。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分不清是感同身受于管仲此刻挣扎的剧痛,还是因为鲍叔牙那过于刚硬不通融、棱角锋利得几乎会割伤人的严苛形象,在心头被仲父这犀利的遗言残忍地剖开、审视。殿内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透明的琥珀,死死封冻住一切。唯有管仲喉咙深处、肺腑底部发出的那种可怕的、如同来自九幽地府深处的、破风箱拉扯般的“嗬……嗬……”声,在巨大的空间内单调、固执、冷酷地回响着,每一次声响都在抽走一分生气,催迫着终点。

“隰……”在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停顿后,如同巨石破开冰封湖面,管仲僵硬的喉管里艰难地挤压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他的嘴唇,那两片龟裂渗血的皮膜,在绝望的求生意志下开始极其微弱地蠕动、摩擦。终于,耗费了积聚起的所有残余气力,一个名字的完整音节,被这具濒临崩解的躯体勉强拼凑出来,声音低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沉重感。

“……朋!”

这个名字的出口,像抽掉了支撑管仲精神的最后一块基石。他的头颅沉重地向一侧丝枕上无力滑落,灰白的、被冷汗濡湿成缕的头发紧贴在他凹陷的脸颊与冰冷的丝质枕面之间。他紧紧地闭着双眼,胸膛在短暂的、绝望的抽搐后,转为一阵深长而艰难的喘息,如同一条被迫搁浅在炽热滚烫沙滩上的鱼,拼命开合的腮却只迎来灼热的空气。

此刻,殿内的一切声响都被无限放大,尖锐地刺入听觉:窗外树枝间鸟儿无忧无虑的清亮鸣叫,带着强烈的生的嘲弄;寝殿角落那盏长明铜灯灯芯中偶尔爆开的一朵油星,发出的“噼啪”声,如同生命最后崩解的火花;连那只灰蛾又一次撞向灯柱的“扑簌”声,都成了绝望的鼓点。

“……隰…朋…可!” 管仲再次睁开双眼。眼中的神光已明显黯淡下去,如同即将被风吹灭的烛火,但那声音,尽管微弱如风中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金石投地般的铿锵决断!“……其…心……心存仁厚……性…温润…且谦……下…能抑己…不耻…下问于…卑!此…才是……社稷…苍生…之…福田……之……厚福……” 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干涸的河道里跋涉而出,却目标明确,直指核心。

他浑浊却残留着最后一点洞察光点的目光,如同滚烫的烙铁,死死地、带着一个垂死智者最后的恳求与警告,沉重地烙印在齐桓公已然动摇的脸上,那双曾睥睨天下的虎目此刻写满了困惑与失落。

“隰朋?”齐桓公下意识地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要从中尝出些不一样的味道。他紧锁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而皱得更紧,如同盘踞不去的疑云。一个宽厚的、略显佝偻的背影在他脑海中浮现——在喧闹激烈的朝堂论辩中,他总是不显山露水地恭敬侍立在一侧,微微侧耳倾听的模样专注得近乎卑微;处理那些繁琐冗杂政事时,一丝不苟近乎刻板,卷帙中细微的数据也总要反复核对才能落笔……一位清廉踏实、稳重谨慎的能臣?诚然如此。但,作为大齐国的国相?作为承接管仲这般雄才伟略、纵横捭阖如执掌天机之才的继任者?作为支撑那足以傲视诸侯、令周天子也得礼让三分的庞然霸业的擎天之柱?隰朋…他那宽仁有余、却似乎总缺少了某种开阖气象的胸襟,那被琐碎案牍牢牢束缚的视野,那缺乏横扫六合、睥睨天下的锋芒……真的能够取代眼前这位即将殒落的、如同精钢锻铸成的“仲父”吗?

一股深沉而尖锐的失望,如同冰冷的铁水,不受控制地在齐桓公心湖底部翻涌、蔓延。这丝情绪微妙而清晰地波动着,虽然被君王强大的意志强行抑制在胸腔之内,却没能逃过管仲那双洞穿世情、即便即将燃尽亦敏锐如鬼火的黯淡视线。

管仲的头颅在枕上,承受着脖颈断裂般的痛苦,艰难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极其轻微地、向上点了一点。那动作细微得如同风中枯叶最后的颤抖,却清晰地牵扯起脖颈皮肤下那些绷紧到极致的、如同琴弦般随时会断裂的干枯筋脉。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混杂着血腥甜腻与脏器腐败气息的浊气,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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