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雪刃燃疆(1 / 9)
冷冽济水自西向东涌去,浊浪击岸,发出深沉的哗响。
天穹阴沉如铁铸,深灰云翳密实地笼罩着,不留下一道光的出口。霜风自北边侵袭而至,挟裹着遥远北地特有的冰寒气息,抽打在水岸边的每一个人脸上,利若刀锋。齐国的旌旗于寒风中翻腾,猎猎作响;军阵如铁,戈矛林立,刺向天空的锋刃在沉郁天色里闪着森冷乌光,阵列森严。齐国大夫管仲端坐于华盖战车之上,裹紧了身上的狐裘,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冷意。鲁国国君的车驾已在对面,沉默而巨大地横亘在济水西岸的旷野上,像一头踟蹰观望的猛兽。
“鲁国……意存观望。”低沉的叹息几乎淹没在浪涛风声里。
侍臣低声应和:“北地雪深,戎狄马快,鲁君畏惧亦是常情。”但管仲心中明澈:仅仅两个月前,齐国大军才如滚烫的铁流般迫降了鄣国,兵锋所及,诸侯无不凛然屏息。如今马蹄转向北方,奔救弱燕,鲁国这咫尺邻邦便闪烁其词起来。齐桓公在管仲身后几步远,玄黑的诸侯冕服外头罕见地罩了件御寒的厚重犀甲,神色也如济水岸边的空气一般凝滞。那目光穿透济水的烟霭,直视着对岸鲁国营地深处那座在灰白日色中轮廓模糊的中军大帐。
“等。”管仲只说了一个字。他明白,此刻言语争辩如同滴水于炙铁,唯有足以震动鲁庄公心神的力量,方能劈开鲁国的犹疑。齐桓公的眼神在济水的波光和鲁军严整的阵容上缓缓扫过,他明白,这济水之畔,不仅仅是盟誓之所,更是彰显齐国力量的考场。凛冽风中的每一息等待,都是对人心无声的攻伐。
水面忽而起了动静。一艘船身漆成朱红的单桅木舟劈开灰暗的流水,悄然离了鲁国营岸,稳稳向齐营驶来。齐桓公的视线钉在了船首那个熟悉的身影上,是鲁国的重臣公子友,然而更引人瞩目的是他身侧牵住的那个小小身躯——垂髫锦袍,竟是鲁庄公的幼子启。公子友登岸,深揖,面容平静无波:“吾君有恙,特遣公子启前来致意,亦代父聆听伯主尊见。”那话端的谦卑里藏着微妙的距离感。
齐桓公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旋即朗声而笑:“庄公贤明!小子来得好!看!”他宽厚的手掌往身后一引,“此齐儿郎甲杖,当为公子增壮气魄!”
营门訇然大开。一队齐国的犀甲武士猛然踏步而出,铁足齐踏大地,震得岸边微尘簌簌。每一片厚重的犀甲都被精心打磨过,在阴沉的天光下依旧泛着冷硬的光泽。沉重的青铜长戈随着他们坚毅的步伐整齐划一、沉重而规律地落地又抬起,每一次砸下,地面都微微震颤。队列之后,数驾全新的驷马战车隆隆驶出,车毂沉重地碾过泥土,轮轴发出紧密的咬合声。车上站立的甲士面容隐在青铜覆面的重胄之后,手中一丈余长的青铜矛斜指灰暗的天空,矛尖带着新铸不久才有的那种森然杀气。整齐而威慑的军阵沉默地屹立,唯有兵器的凛冽锋芒在济水阴沉的水光和低垂的天幕之间无声地宣告着力量。
队伍前端十名强健步卒肩扛弩机稳步走来,手中泛着青黑光芒的劲弩如同沉睡的猛兽伏于臂弯。一名齐国将领抱过弩机,立于百步开外,动作行云流水:装箭、扣弦、抬弩瞄向岸边一株老树虬劲的枯枝。弓弦绷紧,空气中似乎也能听到那牛筋绞紧发出的微响,“嘣”的一声,弩箭激射而出,裹挟着破空的锐响。“夺!”弩矢洞穿枯木,残余的箭羽剧烈地颤抖不止。
“公子可想一试?”齐桓公俯身,声如洪钟地对公子启道。他有力的手掌轻轻搭在幼童肩头,似有暖意传来。
未等公子启反应过来,一位身着短褐、身形精悍的齐国士卒已上前,跪立在地,双手将一张缩小精致的弩恭敬捧过头顶。那弩身黝黑,却打磨得光泽深沉,弓弦坚韧紧绷。公子启眼中闪过异彩,小手在士卒的帮扶下生涩地握住弩把,艰难地拉开弓弦,搭上同样小号的短矢。他稚气未脱的小脸憋得通红,双臂微微发颤才堪堪将弩抬起,几乎端不住这分量。旁边士卒沉稳的手适时扶住弩臂前端,助他稳住。公子启眯起一只眼,歪着脑袋指向更近处一截斜探出的矮枝,小指猛然扣下扳机。
“噗!”弩矢飞越,钉入矮枝,微微颤着尾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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