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琉璃王座血光凝(5 /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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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言语。他的目光,如同掠过一片片等待收割的禾田,平静无波却又蕴含着庞大压力地逐一扫过阶下每一片鸦羽般垂伏的冠缨,掠过他们或苍白、或惊悸、或竭力维持镇定的面孔。视线最终似乎穿过厚重的殿堂梁木,落在穹顶深处那巨大的玄鸟彩绘之上——那振翅欲飞、爪喙如钩、俯视众生的神禽,铜铸般的瞳仁中仿佛燃烧着来自远古神庭的、冰冷而无情的幽暗火焰。

他的目光最终穿透整个大殿,投向殿门之外。高悬于西天的落日如同一个巨大的、行将燃尽的火球,将最后一片浓烈到刺眼的橘红色烈焰,泼向宫城飞檐重重叠叠、如同巨兽脊椎般起伏延绵的冰冷鸱吻与脊兽之上!也映照着宫城外更为遥远广袤的大地。

五年铁血清洗,滚烫的腥血早已浸透了姜齐各城官署内最隐秘的角落,也浇灌着朝堂上每一颗因畏惧而紧缩的心脏。临淄这座古老宫阙的每一根梁木深处,每一方夯实的黄土墙基之中,都渗入了一层由怨恨与恐惧揉和血污最终凝固而成的暗红色粉尘。它们沉默地支撑着这座日渐雄浑、强大、也日渐冰冷如铁的城邦的骨架,在残阳如血的光影里,投射出愈发巨大而狰狞不驯的黑色剪影。

夏日的临淄仿佛一个密不透风的巨大蒸笼。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宫殿金黄色的琉璃瓦顶,刺目欲盲。空气燥热而沉滞,没有一丝风,庭院中浓密的槐树叶子纹丝不动,层层叠叠的翠绿遮蔽了天光,浓重的树荫里却挤满了无数夏蝉焦躁而嘶哑的鸣叫,织成一张巨大的、黏腻燥热的声网,沉沉地覆盖在整座宫苑上空。

齐武公姜寿端坐于宫内一处曲尺水榭的边缘。

水榭深伸入一片清冽的小池之中。池水被浓密的槐荫笼罩,水面在碎金般的阳光缝隙间倒映着枝叶扭曲的暗影,几尾红色锦鲤无精打采地浮在水面之下,如同悬停的红色琉璃片。他面前是一方纹理细密的紫檀木棋枰,深浅两色的玉石棋子在日影斑驳间闪烁着温润的光泽,黑与白犬牙交错地绞缠在一起,正陷入一场极其艰难的、胜负难分的缠斗。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拈着一枚色泽深沉如墨玉的棋子,指腹在微凉光滑的石面上长久地摩挲着,如同在抚慰一头不安的幼兽。他那双深邃如幽潭的眼眸几乎穿透了棋盘上那方寸之间严丝合缝的纹路,眉头因专注而紧锁,薄唇紧抿,额角渗出一滴不易察觉的细汗。阳光穿过叶隙,在他玄色的直裾深衣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君上——” 一个微带喘息、刻意压得极细又异常清晰的声音骤然切断了蝉鸣与棋局凝滞的呼吸。矮胖的内侍长寺人孟如同一个无声的阴影,沿着水榭边缘的雕花栏杆疾步趋近武公身边,在树影最深暗处停下,佝偻着背脊,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竭力维持却又掩不住紧张的急促:“宫门急报,王使……虢公长父的车驾……已过蒲关!”

“嗒。”

那枚已被他指腹捂得温热的墨玉棋子,毫无征兆地从修长的手指间滑脱!砸落在密集交错的黑色棋子之间!发出一声在寂静中显得异常刺耳的脆响!如同冰河乍裂!

齐武公脸上那如同深潭水纹般细微流动的沉思表情瞬间凝固!如同刹那间覆盖上了一层坚硬冰冷的石蜡。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从被惊扰得一片狼藉的棋局上移开,掠过眼前几道低垂缠绕的槐树枝叶,再掠过那片在暑气蒸腾下微微晃动的水面波光,投向水池对岸层叠宫阙在强光中形成的光影轮廓,最终定格在更远处那片晴朗得如同巨大无瑕蓝宝石般的苍穹!

那片纯净广阔、深邃无垠的蔚蓝!此刻却像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天穹巨盖!蕴含着一种无形却又冰冷刺骨的威压感!——那是高踞西土镐京的周室共主垂下的、覆盖整个东方的巨大阴影!

“虢公……长父……”这个名字如同坚硬的石块,从他喉间被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压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艰涩沉重的摩擦。仿佛沉睡于寒冰深渊之下二十五年的、名为警觉的远古毒龙,被这个名字猛烈地惊醒了!它猛地扬起布满剧毒棱刺的头颅,幽暗的竖瞳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粗壮盘绕的龙身带着刺骨寒意,一层层缠绕上他剧烈搏动的心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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