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齐季让国(1 /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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镐京的冬,从未如此酷厉过。黑沉沉的云霭沉沉压下,将整个王城都裹挟在一种不祥的死寂里。周武王的梓宫,被安置在宗庙最深处的幽室,那曾是盘绕无数先祖魂魄与权柄之力的地方,如今盛满刺骨的悲伤与令人不安的巨大空寂。巨大白幡垂落如凝滞的瀑布,在终年不息的穿堂风里沉闷地晃动,烛火艰难跳动于青铜灯树之上,摇曳的光晕在周遭黑玉墙面上拉扯出怪诞而压抑的幢幢鬼影。冰寒的空气里弥漫着香料焚烧后浓烈而窒息的奇异味道,试图遮掩生死的界限,却只令人喉咙更加发紧。

姜尚跪坐在冰冷的蒲席上,身子挺得像营丘附近山崖峭壁上那株终年不凋的老松。他只是将眼帘低垂着,目光停留在面前巨大的玄色棺椁上。棺木乃深山中采伐的阴木所制,乌沉沉没有一丝反光,仿佛能吞噬掉四周所有光线与声响。姜尚眼角的褶皱里似乎凝结着镐京的风霜尘埃,也浓缩了昔日牧野战场上的血火烟尘。时光之刀在此刻格外锋利,悄然削去了曾共同并肩的伟岸身影。

镐京的雪终于落了,细碎而急促,敲打在重檐兽脊上,窸窣作响,宛如无数细语低诉,又像是冰屑被无形之力抽打着大地。这声响里,太子诵小小的、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像被掐断了脖子的幼鸟。他的母亲邑姜,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身旁一个高挑挺拔的男子臂膀之上。

“大兄……”邑姜低唤,破碎的声音几不可闻。

那男子正是姜尚的长子吕汲。他面容刚毅如磐石,鼻梁挺直,眼神沉静深湛,此刻却也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湿雾,如同蒙着秋霜的深潭。他一言未发,只是更稳地支撑住妹妹,手臂肌肉紧绷如铁,仿佛要借这副血肉之躯支撑起这摇摇欲坠的天与地。

“老臣……姜尚!”低沉而饱含力量的声音终于打破灵堂的死寂,撕裂了沉重的气氛。姜尚直起腰,目光如炬般扫过角落中面色各异、目光闪烁的几位宗亲与亲近臣子。那些平日里或谦卑温驯、或勇武张扬的面孔,此刻都显出一种惊魂未定后的犹疑与揣测。在那巨大的权力真空面前,无声的暗流已开始悄然涌动。

“老臣姜尚!”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如铜钟撞响在灵堂,“即刻奉太子殿下——不!吾王成王——旨意,昼夜驰骋,已至营丘召犬子吕豹入齐,暂摄封疆!”他眼神锐利,直如实质,压得几个窃窃私语的身影低下头去,“稍后,老臣将亲携长男吕汲,回镐京,侍奉少主,恭守宗庙!至于……”

他的目光落在了仍伏在巨大棺椁旁哀泣的姬诵身上,那孱弱的肩膀仍在不住地颤抖。姜尚的眼神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柔软,声音陡然变得沉重而坚定,如磐石投入深潭,激起不容置疑的回响:“至于此间丧葬礼制、内廷安稳、宫城宿卫……皆委于周公——姬旦!”

角落的人群中瞬间响起几道掩饰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姬旦,那位文王幼子,武王最亲近、也最富才干的幼弟,此刻正立在稍远的位置,身姿亦如庭中雪竹般孤直,面容被哀恸的阴影笼罩。他未料到这重担会在猝不及防间被掷到肩头。

姬旦心头猛地一颤,那如古井深不见底的幽邃眼眸骤然掀起惊涛。承先王之泽,护少主之安,此天降巨担竟落己身?他下意识望向兄长武王沉眠的玄棺,那上面凝固的冰冷寒气直透骨髓。环视四周,宗室诸亲那几双眼神如丛林暗中窥伺的狼瞳,隐在悲伤帷幕之后,伺机而动的躁动几乎凝成实质的冷刺。周公感觉肩上一沉,无形的千钧锁链已然加身。但他旋即挺直了腰脊,将那一声沉重的叹息无声地揉碎在胸臆间。“鞠躬尽瘁……未卜生死而已。”念头如流星划过黑暗的意识。

未容喘息分秒,姜尚已决然转身,对吕汲重重颔首。吕汲目光紧紧锁住母亲邑姜那张苍白如纸、泪痕狼藉的脸,旋即又投向幼小的成王姬诵。他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似有无穷话语,却终化为一个简洁有力、重如千钧的颔首。他俯身,用力握住邑姜的手,指尖的热度传递着无声的承诺,然后决绝松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追随着父亲被风吹得鼓起袍角的背影,踏入灵堂之外铺天盖地的风雪之中。身后,只剩下了无垠的寒冷、粘稠的悲伤,以及角落里那一道道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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