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方寸王畿(4 / 15)
上的锈蚀,如同魔鬼的眼睛,在摇曳的灯火深处无声地凝望着他。
额头撞击鼎足留下的红肿破口以及双膝重重砸地的青紫瘀伤,在浸了苦药的麻布包裹下,传来一阵阵冰凉刺骨的刺激感,但这凉意却无法穿透皮肉,缓解那深处连绵不绝的钝痛。姬扁斜倚在榻上,并不奢华的锦被并不能带来丝毫温暖。殿内熏炉里燃烧着价格低廉而气味格外浓重刺鼻的草药,药气混合着一种血肉将朽未朽时散发的、沉闷滞涩的气息,淤积在低矮的宫室之中,浓稠得仿佛有了实质,连呼吸都变得粘滞困难。这气息与整座宫殿缓慢腐朽的味道别无二致。
他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失却了年轻的锐利,只剩下一种沉沉的疲惫与痛楚,死死投向窗棂外那片被厚重铅灰色云层覆盖的天空。那云层低垂得如同凝固的、吸饱了水的破旧棉絮,沉重地压在整个王宫之上,也沉沉地压在他自己那颗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充满了无力与惊悸的心脏之上。太庙中那冰冷彻骨、无可抵御的拖拽力量所造成的剧痛与恐惧,并未随着离开而消散,反而在每一次心跳时都清晰地回响;而那尊巨鼎鼎足上粗糙冰冷的铜锈触感,如同烙印般刻在额头的痛处。他从未如此刻骨地感受到,“周王”这顶沉重冠冕之下,掩盖着的是何等深不见底的虚弱、荒诞与不堪。显赫宗庙的余温,已不足以温暖这冰冷的王座。
“王上,”一个身影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靠近,是自幼跟随他的心腹内侍。他谨慎地、尽可能近地趋近卧榻,声音压得极低,气流急促中带着一种极力克制却仍在边缘颤抖的恐惧,“禀王上……雍城……雍城那边……刚刚传来消息……”他喘息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语带着刀锋,“……秦人……秦人驱马渡渭……王子……王子定已被……被秦卒劫走!”字句如同寒冬里最凛冽的冰锥,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气,狠狠刺入了姬扁的耳鼓最深处。
“王子定?”姬扁干裂的嘴唇微微开阖,吐出这三个字时,瞳孔瞬间紧缩如同针尖!仿佛被这冰冷的词句勾起了深埋在血脉中的痛楚记忆。
意识深处,太庙石壁上那个巨大、佝偻、冰冷得毫无生气的王服暗影,那个将他拖向冰冷深渊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骤然与这个名字重合!那个被韩赵联军“护送”而来,曾经试图取代自己登上这冰冷王座的叔父王子颓?还是……那个更为遥远、却也更直接、仿佛已经将利刃悬于自己顶门之上的王子定?韩赵劫持王子颓作乱王畿才不过半月,西北的秦国,这头闻见血腥便无法抑制贪欲的虎狼,竟已丝毫不加掩饰,公然驱使铁骑渡过天堑渭水,将另一位可能的王位继承人王子定掳走!天下诸侯裂土而食的利爪,已然撕破了最后那层“尊王”的伪善薄绢,赤裸裸、血淋淋地伸向了周王室摇摇欲坠的血脉延续和最后一点存续的利用价值——王嗣!他们不是在“护”,而是在“争”,争抢这具早已空洞的王朝躯壳里最后一点尚可利用的、名为“名分”的骨髓!
“王上……”一个更加苍老,带着无尽疲惫与泥泞湿气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门帘缝隙,是昨日邙山之行回来后就一直沉默的老司徒。那叹息沉重得如同拖动着整个倾颓的王城,“宗室里的……几位耆老……恳请……恳请王上,即刻……即刻诏告大婚,立定王嗣,以安……以安天下人心,以……以固邦本啊……再迟……恐怕……”他的话语在最后化作了无尽的忧惧和湿冷的寒潮。
“宗室?耆老?安邦?”姬扁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肌肉僵硬得如同岩石的裂缝,最终凝结成一个冰冷、扭曲到近乎诡异、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那表情,无声中透出如同钝刀在骨头上磨刮的凛冽意味。那空寂朝堂之上,为了争抢一个靠近王座站立的位次而相互踩踏、扭打撕扯的丑陋狰狞面容还历历在目。邦国何存?那维系了天下六百年的宗法礼制,早已在列国诸侯的铁蹄和贪婪的目光中被碾得粉碎!他们所谓的“安邦”,不过是在这巨大破船的倾覆时刻,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一个拥有“名分”的傀儡——也就是自己或未来的太子——更加牢固地捆缚在早已被蛀空朽蚀的巨大鼎耳之上,像祭祀的羔羊一样,等待着诸侯们随时来宰割献祭!
熏炉中劣质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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