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景王之殇(6 /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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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巨大的、粗如儿臂的火烛,橘红色的火焰猛然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拉扯,爆跳蹿高了一尺有余!那骤然爆燃的炽烈光芒,瞬间将幽暗的殿角照亮,亦清清楚楚地映亮了御座上那张枯槁的面容——周景王那向来刻板僵硬的嘴唇骤然抿紧,抿成了一条生硬的、没有任何血色的直线,而眉宇之间那道深刻的竖纹,在火光跳跃的刹那,变得如同刀劈斧凿,深得惊人!那双疲惫、浑浊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愤怒被骤然点燃的火焰,有长久积压的不甘被彻底点燃的悸动,有面临抉择深渊的巨大恐惧,还有一种仿佛沉睡的野兽被突然惊醒时才会显露的、原始的、残忍的凶芒!这光芒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烛火的幻影。景王的目光骤然从宾起火热得几乎燃烧的脸庞上移开,越过他苍老的身形,越过殿宇高阔而空洞的门窗,投向远方那片被厚密铅灰色阴云完全遮蔽、灰蒙蒙如同凝固了的世界。长久的沉默像是无数冰冷的巨石堆叠累积,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碾磨着每一寸神经!心跳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最终,他那只枯瘦干瘪、遍布褐色老人斑的手掌极其缓慢地从锦缎衣袖中抬了起来,五指微张,似乎要抓住虚空中的某种决定。那抬起的过程缓慢而沉重,似乎承载着万斤重量。然而,那只手最终没有指向任何方向,也没有拍击任何案几,更没有发出任何雷霆之怒。它只是微微停顿了片刻,带着一种无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被极深刻触动后的无力感,然后复又沉重地、无声地落下,虚软无力地落回到他身侧冰冷的紫檀木扶手上,只疲惫而意兴阑珊地、对什么都不置可否地轻轻挥了挥。

这一挥,何其轻描淡写!

没有愤怒的斥责之言,没有雷霆万钧的叱骂,甚至没有一丝因被忤逆(尤其是被自己倚重的老臣如此直刺心底隐秘)而应有的惊愕与震怒!

只有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如同沼泽淤泥般沉滞的疲惫!

然而,正是这看似波澜不惊的默然与挥手的疲惫姿态,却蕴含着山崩海啸般的力量!那无言的沉默本身,正如飓风中心气压的骤然沉降——海面异常的平静之下,酝酿的却是足以摧毁一切、颠覆乾坤的滔天巨浪!比任何雷霆万钧的叱责都更加令目睹这一幕的人心旌摇荡,魂飞魄散!

被这道惊雷劈开的宫廷暗流,再无法归于永寂。惊蛰的雷霆,已然将这深冬蛰伏的所有蛇虫鼠蚁、所有潜藏深土下的贪婪、野心与阴毒,彻底惊醒!太仆府密室里的阴谋之火在宾起大胆劝谏之后,燃烧得更加炽烈而疯狂。朝堂之上,太子猛按制出现在那距离御座最近的位置,然而他苍白畏缩的身影在恢弘朝堂的巨大阴影下,显得愈发渺小、摇摇欲坠,几乎被周围无数肃立的玄色朝服和锐利目光所吞噬。与之相对照的是,王子朝的身影出现在朝堂上的频率显着增高。每当遇到臣下禀报某些边鄙难断的琐事,或是诸侯邦交上的微妙变局,景王不再仅将目光投向阶下的太子猛,而是会习惯性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考量与探究,将视线投向站在宗亲队列中、那个身姿挺拔的长子。而王子朝总会适时地、不着痕迹地走出队列,仪态无可挑剔地躬身行礼,然后给出自己审慎而明晰的看法。无论是关于农时水利的督管建议,还是对某些小邦贡赋异议的处理办法,他的观点大多清晰务实,逻辑顺畅,有时还会援引一两句古老的箴言以示对传统的尊重。他的陈述不疾不徐,声调平和却自有力量,与太子猛那磕磕绊绊、常常词不达意的窘迫形成了尖锐而无声的对比。

景王那浑浊而威严的视线,如同无形的天秤,在王子朝沉稳清晰的奏对与王子猛因紧张而几乎失语、只能求助般地望向自己的老师的窘态之间来回逡巡。每一次目光的扫视,都如同在丈量着深渊两壁之间的距离,在评估着天平的倾斜角度。那目光中的审视、挣扎、权衡,越来越浓。而在殿堂之外,在长长的、回荡着无数脚步回音的殿廊之下,当偶尔遇到迎面而来的刘蚠或单旗时,王子朝总会极其自然地停下脚步,对着刘蚠这位太仆,对着单旗这位地位重要的卿士,极其恭敬地行礼。动作标准,姿态完美,眼神低垂,口中恭敬地称呼着:“太仆大人”,“单卿”。谦卑得几乎无可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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