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天子乞银(1 /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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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暮光透过周王畿洛邑宫室高耸的窗棂,在冰冷坚硬如铁的黑色地砖上切割出斜长而失血般的亮斑。空气里沉淀着一股陈旧的、无法驱散的微尘气味,混杂着香炉内寡淡烟气那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甜腻。宫室辽阔、深邃,更衬出此刻人物声息的稀薄与无力。几盏悬挂的青铜牛灯明明灭灭,那火苗也病恹恹蜷伏着,仿佛连跳跃的力气都已被沉重的寂静吸走。新漆的丹陛艳得近乎虚伪,与周遭剥落黯淡的木漆彩绘格格不入,如同强行涂抹在衰朽枯骨上的一层浮华胭脂。

姬壬臣跪于丹陛之下冰冷的阴影中。周身包裹在玄黑红边的巨大冕服里,像是被裹进了另一层不透风的棺椁。九条白玉旒珠沉沉缀在眼前,遮蔽了他年轻脸庞上的所有神情,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晃动的虚影。每一次微小战栗从脊柱升起,牵连着这些价值连城却又异常沉重的琉璃与玉珠,轻轻、轻轻敲击在他的额前。那声音微乎其微,却又在他紧缠的心弦上擂出沉闷的回响,一声声叩问:我是谁?我将要做什么?我要去向何方?

“上——宾!”

大行人那特有的悠长呼号猝然响起,如一块巨石投入一潭死水,却激不起应有的洪波巨浪,反倒在一片死寂的幽深中拖曳着诡异的回响。声音被宫殿的高阔轻易吞没、拆解,显得干枯无力,只勉强扯断了凝结的空气。

姬壬臣在那尖利声音刺入耳膜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像一柄淬炼过度的剑,绷紧得近乎僵硬。九旒玉珠骤然撞击,发出密集轻微的碎响,撞得他前额隐隐发痛。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感受到一股巨大而无形的力量沉甸甸地压覆下来,似要将他的筋骨碾碎,又似要将他渺小的存在牢牢钉在这块象征着天命却又冰凉刺骨的黑石之上。他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下眼。

再睁开眼时,他的视线穿过眼前摇晃不休的玉帘缝隙,极力向前方最高的位置望去。那位置,是他的父亲刚刚冰冷僵硬的位置。那青铜御座上,空着,却仿佛凝了冰、生了刺,吸纳了世间一切的光线并源源散溢出来令人窒息的寒意。一种混合着深重悲伤与无边恐惧的情绪,像冬日沼泽里冰冷恶浊的泥水,悄然漫过他的双脚、膝盖、胸腹,悄无声息地淹没了他的脖颈,直冲头顶,带来了几乎窒息的晕眩。

“升——陛!”

呼声再次拔高。沉重的大乐钟磬之音訇然震荡整个殿宇,本应恢弘,却在空旷的宫室里撞出空洞麻木的回响。黄钟大吕,尽作哀鸣。那些巨大的音符仿佛失去了支撑它的血肉和元气,徒劳地在四壁间奔撞,砸在姬壬臣耳膜上,震得他心口一阵憋闷发堵,如同钝锤一次次敲击着。

数名身着玄黑礼服、神情肃穆如石刻俑人的赞礼卿士鱼贯而上,袍袖拂起无声的冷风。他们的手冰冷却又极其稳当,不由分说地左右扶住了姬壬臣的手肘。没有言语,只有动作中不容抗拒的规矩和沉重。他感到自己像个毫无分量的草扎祭品,被这股无声却宏大的礼仪之流携裹着,提离地面。双脚沾不到坚实的地面,他任由着这股力量牵引,一步步,踏上了铺着崭新赤红蒴席的台阶。那蒴席红得灼眼,刺得他视线微微发花。

一步。

玉珠急促地磕碰着额角皮肤,带来细微连绵不断的痛感。袍服下摆拖曳的摩擦声,在自己被放大了千万倍的感官里,竟是如此刺耳。那崭新的织锦蒴席踩在脚下绵软无声,反而让他生出一种踏入虚空的失重感。父亲……那最后时刻在昏暗烛火下枯槁蜡黄的容颜,那双浑浊失焦却仿佛仍凝视着自己的眼睛,突然凶猛地在他脑海里炸开。

两步。

台阶冷硬的气息透过厚厚的蒴席和鞋底隐隐上侵。身后众卿、诸侯使者那黑压压一片的垂首身影,仿佛层层凝固的海浪,将一种几乎令人崩溃的沉静死死压在他的脊背之上。无数视线似隐形的钢针,密密麻麻刺在后心,将他钉在万众瞩目的祭坛中央。他想逃。他情愿此刻依旧蜷缩在宫室一角冰冷的暗影里,当一个籍籍无名的庶子。那御座高悬,恍若冰封雪盖的孤峰之巅,寒气逼人。

三步。

一股浓烈而复杂的香膏气味霸道地扑入鼻腔——那是专为新王登极调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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