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天子倒立的牌坊(11 / 14)
“其人……幼承宗法之教,沉潜庄敬,动循前王成宪。虽遭大变,未尝失礼于公室宗亲。其待人,敬长慈幼;其谋事,必究典册,依周礼成规而行。”老人的语速很慢,字字句句都在心中反复锤炼过,不带半分感情色彩,只陈述着最为平板的评价,“此子……若奉宗庙,主持鲁国,可奉行旧章,无复……纷竞之虞。”
“公子称……”宣王的声音在幽暗中咀嚼着这个名字。片刻的沉寂,只听见帐外巡逻甲士沉重的脚步声走过,铠甲叶片摩擦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如同研磨铁屑般的涩响。
“好!”宣王猛然开口,声音短促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果断,猛地将凝固的空气劈开,“樊穆仲(樊仲甫以谥号尊称)举贤,知人论世!”宣王猛地站起身,黑沉的甲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撞击的闷响。他绕过军榻,径直走向帐外。“走!即刻随寡人去夷宫!”
宣王的声音带起一阵急促的风。他迈步向帐外走去,那染血的铠甲在帐帘掀开透入的寒光下闪动着狰狞的纹路。樊仲甫缓缓站直身体,跟随着那道背影。就在他即将步出帐门的一刹那,他那低垂的浑浊目光,极其锐利又极其迅速地扫过帐内一处角落。
在那张铺着染血鲁国地图的简陋木案旁,胡乱丢弃着一双样式极其老旧、鞋面已然磨损出数个破洞、泥浆几乎染透了整个鞋帮和鞋底的熟皮高履。那双鞋被随意地、甩脱了扔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只歪倒着,鞋口仿佛一张无声呼喊的嘴;另一只斜立着,鞋底厚厚的污泥混杂着褐红的色彩——如同凝固未干的血。
樊仲甫的目光在那两片脏污之上只停留了比心跳还短促的一瞬间。然后,他便踏出了军帐,大步跟上宣王奔向夷宫那乘马车疾行的方向。身后,沉重的帐帘落下,瞬间隔绝了那双沾满血污泥泞、曾磨破君王血肉的旧履,也似乎隔绝了那八年血泪与荒唐交叠的时光。
夷宫坐落于曲阜城东郊外,紧邻着宗庙区。这里本是鲁国诸侯祭祀前斋戒静思、准备告庙大典的离宫别苑。虽不及主城宫殿的宏巨,却也气象森严。高大的松柏历经岁寒依旧苍翠挺拔,护卫着重重朱漆门阙。然而此刻,本该最庄重宁静的殿阁庭院间,却穿梭着脚步匆忙、面无表情的内官和神色疲惫、甲胄未卸的周王近卫军士。象征周天子权威的玄鸟旌旗与残留着烟熏火燎痕迹、象征鲁国王权的蟠龙大旗一同悬挂在门楼两边,被初春的寒风吹刮得猎猎作响。
主殿名为“明德堂”。此刻殿门洞开,因连日阴雨,殿内光线颇为昏暗。巨大的蟠龙铜柱撑起高深的空间,柱础下的青铜鸟兽灯座燃起灯油,跳跃的火苗在铜兽口中吞吐不定,光影随之晃动,将柱身蟠龙映照得如同随时欲腾身噬人的活物。
殿中设着简单庄重的礼坛。檀香的气息在凝固的空气里沉淀,却无法掩盖那弥漫各处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和焦糊气味。周宣王姬静,此刻换下了一身征尘血泥的甲胄,身着九章玄纁冕服,高踞于象征他天子权威的雕龙御座之上。玄衣朱裳,腰间玉革带灿然生辉。虽冕旒垂面,遮蔽了他的大半神情,然而即使隔着玉旒的缝隙,那双深陷眼眶中的眼睛也锐利得如同鹰隼,紧紧盯着殿中屈膝俯身的三位年轻公子——他们是鲁国嫡系硕果仅存的、未曾卷入那两场血亲相残的后裔。
公子称跪在中央位置。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体却端凝如松,纵是在这巨大的压力之下,头颅依旧平稳地低垂着,一丝不苟。他穿着洗得微微发白的青色深衣,领缘袖口都已磨损,但浆洗得干净而挺括。他的双手平整地覆于膝前,指节干净修长,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没有留下丝毫搏斗或劳作的痕迹。在宣王强大而审视的目光逼迫下,他呼吸沉稳均匀,肩背紧绷但毫不僵硬,如同静水下蕴含力量的磐石,显露出远超年龄的沉稳。
周宣王的声音在大殿空旷的穹顶下轰然响起,威严如同雷霆:“鲁国祸乱频仍,前君三易。盖因纲常失序,礼法蒙尘!”
声音滚滚回旋,撞击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三位公子都下意识地将头颅埋得更深,身体轻轻抖了一下。
宣王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三人,尤其是落在中间那个沉稳的身影上:“今,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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