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天命如弓弦(1 / 12)
元年
彤弓沉重。帝乙的手指抚过弓弝上早已浸透汗血而显出紫檀般乌亮的部位。那牛角镶嵌的弓弭冰凉,触手生硬,犹如冰冷的骸骨。此器自武丁始传,代代商王以它射落天狼,定鼎四方。他将目光投向西方,层层叠叠的宫殿脊兽的剪影之外,天空是压抑的浑黄,卷着无数沙尘,沉重得似要坠落下来。
刚继位不足半载,他已然听到风声。西边那片周原之上,父王文丁囚杀周侯季历的恶果开始发酵。风声呜咽着穿过宫阙的檐角,带来的是西陲边报不断加急的惊心数字。周人秣马厉兵,控弦执戟的声音,仿佛隐约穿透千里原野,直抵朝歌宫门之下。
“周人……是周人动了!” 传令的甲士甲衣都跑散了绦带,满面尘灰,嘴角起泡,扑跪在殿中,几乎语不成声。
帝乙紧握着彤弓的手指关节泛白。来了。比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凶狠。血仇的刀锋,在短暂蛰伏后终于淬火完毕,狠狠朝着大邑商的心口刺来。他抬了抬手,声音沉冷:“细细报来!”
“禀大王!周之军锋已出岐山,沿渭水北岸东进……旌旗蔽野!”甲士的声音带着惊惧,“看其旗号、甲胄,绝非寻常征讨戎狄之师,实乃倾国之兵!烽燧皆燃,北土诸地恐已……已遭蹂躏!”
殿内霎时死寂。风猛地卷起殿门厚重的帷幕,猎猎作响。铜鼎之中正焚烧祭祖的香柴,烟气升腾,盘旋扭曲,犹如狂舞的幽魂,倏忽被穿堂风撕碎扯散。血腥气仿佛已经渗入这肃穆之地。
帝乙猛地起身,玄端袍袖带起一股冷风:“何人统军?”他声音里压着钢铁般的意志。
“乃……季历之子!姬姓昌!”那“昌”字吐出时,甲士甚至难以抑制声音的颤抖。
是他!那个被文丁放回周原的质子!周侯季历之子!如今成了悬在大邑商头顶的第一柄利刃。父债子偿。一个庞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帝乙眼前忽地闪现出父王文丁临终的模样——枯瘦、多疑、被季历临终前的咆哮诅咒死死攫住心魂的眼,深深凹陷在苍老的头颅上。那诅咒如同毒蛇的信子,至今仍在这宫室梁宇间嗤嗤作响。此刻,它仿佛已化为实质的狼烟铁蹄,滚滚而来。
“备车!”帝乙将彤弓重重顿在御座旁,青铜撞击出刺耳的声响,“登城!”
朝歌城在黄昏中沉默。夯土墙体巨大而坚实,历经数代营建,如巨龙蛰伏于中原沃野。风卷沙尘,呼啸着掠过城头,扑打在登上城楼的帝乙和随行重臣的脸上、身上。玄色的商王大麾在风势中狂舞,袍角撕扯着卷起干燥的黄土,发出布帛开裂般的声响。
他立在女墙之后,极目西望。夕阳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半沉,熔金般的残光泼洒在无垠的原野上。但那片被余晖浸染的壮丽之下,是无边无际令人心悸的动荡。
地平线腾起尘烟!
烟尘翻滚弥漫,遮天蔽日。如同浑浊的巨浪,一波一波由西向东涌来。在漫天黄尘的底幕里,无数黑点在涌动、推进,密集得如同被惊动的蚁巢。起初只是模糊的蠕行,随着距离拉近,其势越来越清晰可怖。
戈矛!
矛尖在落日最后一抹挣扎的金红中闪耀出密密麻麻的冰冷寒光,汇聚成一片巨大的、锐利的金属荆棘丛,正向着朝歌城无情地席卷蔓延。更深处,是巨大的、由牛筋拉紧的木弓轮廓,如同一头头潜伏的凶兽,蓄势待发。沉闷而压抑的轰响从远处传来——那是无数战车的车轮碾过干裂土地的声音,是数万皮履踏在荒野上的步点,是整个西陲庞大暴力机器开动时发出的低沉咆哮。
“周……”有臣子失声低呼,话音被风吞没。恐惧无声地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
在那翻涌推进的“荆棘”之海的前锋高处,一杆大纛尤为醒目。赤红的底上,用墨黑勾画着粗犷而狞厉的兽形——那是一只腾跃扑食的虎!虎纹虬张,形态威猛狰狞,在狂风中猎猎招展,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戾气,直扑朝歌。
纛旗下,当先一乘驷马战车之上,立着一个顶盔贯甲的身影。距离尚远,面貌模糊,但那挺立如标枪的姿态,那指向朝歌城楼的执拗手势,凝聚着刻骨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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