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王钺裂云(2 / 7)
涔而下,瞬间浸湿了华丽的锦缎朝服前襟。他支吾着,嘴唇哆嗦,目光下意识地瞟向阶下最前方,那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却稳如磐石的老者——冢宰甘盘。
甘盘,三朝元老,贵族领袖,此刻眼皮微抬,浑浊的老眼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精光,如同古井微澜。他笼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正要开口。
“冢宰大人,”一个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瞬间吸引了所有或惊疑、或愤怒、或观望的目光。傅说已解下那身象征罪隶身份的破烂赭衣,换上了一件内侍临时寻来的、略显宽大的素色麻布深衣。粗陋的衣物掩不住他挺拔的身姿,更掩不住那股历经磨难、百折不挠沉淀下来的沉稳气度。他并未看向甘盘,目光平静地扫过狼狈不堪的杜元,“上大夫既言征伐,可知西鄙诸方国为何拒纳贡赋?是存心悖逆,藐视王权?还是因去岁旱蝗肆虐,赤地千里,民生凋敝,十室九空,实在无力缴纳?若其存心悖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当伐!当以雷霆之势,犁庭扫穴!然若其力有不逮,实属无奈,强征之下,是迫其铤而走险,举族为盗,啸聚山林,反噬王畿?还是助其恢复,示我大商仁德,使其心悦诚服,永为藩篱屏障?此中利害,上大夫可曾深思?”
杜元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只能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傅说转向丹陛之上的武丁,躬身一礼,动作不卑不亢:“王上,臣以为,当此内忧外患之际,用兵不可不慎。西鄙之事,当先遣明察之使,速往彼处,探明实情。若确系天灾无情,民生艰难,当酌情减免其贡赋,并开仓赈济,助其度荒,示我大商仁德,收拢人心。若其心怀叵测,勾结外敌,证据确凿,再议征伐不迟。至于甲胄粮秣军需,”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殿中几位掌管工役、仓廪、军械的官员,那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臣请即刻查阅府库账册,核实现存数目,并核算所需缺口,再议调拨征发之事。事涉军国,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察,不可不慎。”
条理清晰,直指要害,将杜元仓促请战的鲁莽与无知暴露无遗。殿中一些原本对奴隶拜相充满鄙夷、准备看笑话的官员,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讶异和凝重。甘盘深深看了傅说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忌惮,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重新垂下眼睑,仿佛一尊入定的石佛。
武丁的声音从冕旒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如释重负:“准右相所奏!杜元,此事由你协同右相办理,务必查清原委,若有差池,唯你是问!退朝!”
……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殷都之上,连星月都隐匿无踪。王宫深处,新设的右相署衙内,灯火却亮如白昼,驱散了四周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新削竹简特有的清香和墨汁的微腥气息。巨大的几案上,堆积如山的简牍几乎将傅说瘦削而挺拔的身影完全淹没。他赤着脚,踩在冰凉的黑石地板上,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这寒意能让他保持清醒。时而伏案疾书,炭笔在竹简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时而起身踱步,眉头紧锁,仿佛在破解一个关乎国运的巨大谜题。
案头摊开的,是刚从甘盘处移交过来的部分府库账册和历年卜辞记录的副本。触目惊心,远比他想象的更为糜烂。
“甲申卜,贞:雀以牛五十,羊百,豕三十,祀于父乙?”傅说指尖划过一片龟甲拓片的刻辞,低声念出,那上面记载着一次规模惊人的祭祀。他随即又拿起另一片,“癸未卜,争贞:子画燎于妣庚,祈雨?用羌十?”他快速翻动着堆积的龟甲和简牍,脸色越来越沉,如同凝霜。这些由不同贵族家族豢养的卜官主持的祭祀记录,频繁而杂乱,祭祀对象不仅包括商王近祖,甚至远及成汤之前的先公先王!耗费的牺牲更是惊人,动辄数十头牛、羊、猪,甚至还有大量作为人牲的俘虏或奴隶!这哪里是敬天法祖?分明是借神权自固,炫耀家族实力,蚕食王权根基!每一次奢靡的私祭,都在无声地宣告:看,我们家族拥有与先祖沟通的特权,我们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宰!
更令他心惊肉跳的是官吏任免的卷宗。几个关键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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