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玄鸟隐翼(6 / 13)
唯一能感受到的、来自身体之外的、真实世界的一丝微弱脉搏。
伊尹垂手肃立,距离玉榻不过三尺之遥。他已经换下了一身商国使节的玄青素服,代之以夏宫内侍常见的暗青色粗布常服。衣料的质地显然比那些侍奉夏王贴身起居的宫内高级宦官身上所穿的丝棉混纺低劣许多。然而,他的身姿挺拔如松,如同旷野中一株新被移植、根须已在陌生的岩层中向下沉稳探寻的青竹,在这间无处不在弥漫着颓靡、甜腻、死亡气息的华丽囚室中,显出一种冰冷、清晰、近乎锋锐的存在感。
“北边葛地的白芷皮,”伊尹的声音不高,平缓得如同山涧冷泉流淌过光滑的卵石,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精心琢磨过的冰屑,坠落在白玉盘中,发出微小而确定的撞击声,“配上商丘南岭夏秋之交时采摘的赤箭草,”他略作停顿,确保这复杂的信息被吸纳,“再取昆仑峰顶万年寒雪初融之水煮沸,置凉至七分温时,倾入配比好的药材……文火煎熬足三个时辰,不可多,亦不可少。待时足,以六层细葛布反复滤净药渣,”他仿佛在讲述某种至关重要的仪轨,而非煎药,“仅取最上层清澈如初雪露珠的汤液,盛入此白玉盏中,趁温热之时,徐徐饮尽。”
随着伊尹那冰冷的、精确到如同匠人镌刻金石的语言,妹喜藏在层层薄纱与面纱之下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妙地弯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无法捕捉的弧度。那更像是一丝被触动肌肉记忆的牵动,而非笑意。她慢悠悠地伸出手臂。那手指依然保持着纤长秀美的形态,指甲上精心染着最为昂贵、颜色醇正的凤仙花蔻丹,艳丽得如同凝固的血滴。然而,细看之下,那曾经晶莹饱满的指骨边缘,已隐隐透出岁月松弛的痕迹,皮肤下青筋也稍显清晰。染着浓艳蔻丹的指尖带着一种无意识的优雅,轻轻搭上白玉药盏冰滑细腻的边缘,指尖感受着从药液传递而来的细腻温润。她没有立即饮用,只是用指尖如此感知着。
片刻后,妹喜另一只手才缓缓抬起,伸向覆面的素纱。姿态依旧慵懒而优雅,带着天生贵胄的从容。然而,就在那指尖接触到面纱下缘、即将掀起的那一瞬间,一种极其不易察觉的、仿佛对帘外空气本能的戒备与抗拒,从她微微收紧的指关节间泄露出来。那掀开的动作,轻微得如同屏息,又带着一丝卸下最后防线的无奈。
素纱被轻柔地撩开一角,只足够露出一片苍白的唇。她微微俯身,凑近那白玉盏口袅袅升腾的氤氲药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眼睑微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随即,她才用那两片薄而精致得如同工笔描绘的唇,就着玉盏冰凉的边缘,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药液带着天然的苦涩,但她的眉头非但没有因这苦味而蹙起,反而如同久渴之人遇到甘泉,或者更贴切地说,如同一个沉溺于华丽虚空中、被无尽的厌腻感吞噬的人,突然尝到了真实土地的气息——那微苦之后的回甘,那源自植物根系的纯朴生命力,让她冰冷的眉宇竟极其细微地……舒展开来。
当最后一口药液消失在唇间,妹喜将那冰凉空了的玉盏轻轻放回几面。她隔着一层重新垂落的面纱,终于开口,声音遥远如同山谷回音,带着一丝丝倦怠摩擦出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可辨,带着一种意外的力度:“比巫官殿里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用金钵煮了三天三夜的汤液……强多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伊尹说话。她的视线仿佛被那空盏吸引了一瞬,随即抬起,像无形的探针,终于落到了玉榻之下伊尹的脸上。那目光初始温和,如同透过薄雾缓缓流淌的清冷月光,带着一丝初逢的打量。然而,随着细密的审视,那月光的温度急速褪去,转瞬间化为千年玄冰寒潭深处透出的、不带任何温度、却足以冻彻魂魄的冰冷光芒!这光芒无声地在她眼中流转,带着一种几乎能洞穿人灵魂最深处的隐秘、剥离所有伪装的审视之力!这不是对厨艺药师的评判,更像是在审视一块材质、一柄利刃,或者……一个值得推敲的棋子。
“汤水熬煎之术,”她的声音带着那层薄纱特有的、隔世的飘渺感,突兀地直击核心,“你也懂几分?”那冰芒般的眼神死死盯在伊尹的瞳孔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伊尹在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