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玄鸟栖商(8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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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消融后形成的、泥泞如同污血烂泥般的道路,留下一道道深陷扭曲、如同狰狞伤疤的车辙印记。帝喾的都邑——那巨大、粗糙、由无数夯土包堆叠累加而成的土黄色高墙轮廓,终于穿透南方地平线上灰蒙蒙的低沉云霭,显露出了它威严而粗砺的身躯,如同一条由上古巨神遗落在荒原的灰黄色骨脊,带着一种沉默而厚重的力量感蛰伏在望不到边际的原野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腐烂植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汗臭、牲畜粪污、以及烹煮食物气息混杂发酵后的庞大浑浊气息,与北方雪原那纯粹凛冽的酷寒截然不同。简狄穿着单薄、早已褪色发灰的粗布旧衣,微微仰头,望着那些在高耸城墙上蚂蚁般缓慢向上攀爬的黑色人群——他们肩扛着、背负着沉重的土包,麻木地踩踏着临时搭起的斜坡,向着天空堆砌那厚重的防御壁垒。刺骨的寒风并未因南迁而减弱多少,它沿着巨大的城墙根呼啸卷起尘土、细碎雪末和垃圾的碎屑,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屑劈头盖脸打来。城门口行人往来,各种嘈杂的人声、牲畜嘶鸣、车轴吱呀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庞大混乱的喧嚣。

简狄下意识地用袖口——准确地说,是那块一直被她随身携带、沾染了玄鸟血污和猛犸油膏的破旧祭袍布角——紧紧掩住了口鼻,那粗糙的布片带着残留的松脂和淡淡血腥气味,让她纷乱的心绪微微一滞。灰蒙蒙的眼睛深处,一丝难以名状的波动如流星般划过,仿佛因眼前这庞大造物带来的压迫而感到一丝恍惚或惊异,但瞬间,那湖泊便恢复了冰封般的平静。她只是本能地、更紧地将臂弯里那个鼓鼓囊囊的旧布囊搂在胸前,如同搂着另一个孱弱的自己。

穿过厚重沉闷的城门甬道,内里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截然不同。高大的夯土屋舍如同沉默的巨兽,排列在泥泞的道路两旁。空气依然混浊,却少了些外间的尘土飞扬。帝喾的宫殿——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的主庭,并非想象中金碧辉煌的模样,却深广、厚重、弥漫着岩石般沉凝的力量感。巨大的、用坚硬青石块砌成的石火塘如同整个空间的核心与灵魂,盘踞在庭院的中央位置。粗壮的青松木在塘内旺盛地燃烧着,跳跃出金红色的庞大火焰,将偌大的空间烘烤得温暖而干燥,炽烈的火光在四周简单却粗犷的石壁上投下跳跃的、庞然的巨影,充满了一种原始而磅礴的生命力。

帝喾本人踞坐在石火塘稍后侧、一块略显高出的、铺着斑斓虎皮的硬石矮榻上。他并未穿着华丽或繁复的冕服,仅一身同样粗粝的深赭色粗麻袍服,领口和胸前随意地敞开一部分,露出一片如同古铜锻造、线条清晰健硕的胸膛,其上纵横交错着几道暗红醒目的疤痕,如同战士的勋章。他的面容英挺,骨相分明,眉骨高耸,一双眼睛沉稳深邃,如同能穿透浮尘直抵本质的燧石,不怒而自威。一头浓密如墨的粗硬黑发未经束冠,随意披散在宽阔的肩膀上,反而更添一种野性与威严浑然天成的气度。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石碾,平稳而精准地掠过并排立在巨大火塘前方不远处的简狄和建疵。眼神深邃平静,无悲无喜,如同审视两块需待雕琢的粗矿玉石,辨其优劣纹理。这份审视在扫过简狄怀中那个显眼的、紧紧抱着的鼓囊旧布囊时,极其不易察觉地、在极其短暂的瞬间里,微微一顿!那锐利的目光深处,仿佛有火星一闪即逝,随即又归于深邃的平静。

站在简狄身侧的建疵,双手用力地、紧张地搓弄着自己身上那件——临行前老巫婆用仅有的一点点新织麻布赶制、浆洗得异常挺括发硬、却又带着明显的粗糙针脚缝补痕迹的——简陋嫁衣的下摆。崭新的粗麻布质地摩擦着她稚嫩的掌心,带来一种陌生而令人烦躁的刺痒感。她努力挺直背脊,却抑制不住身体细微的瑟缩,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只敢用眼角的余光,怯怯地、带着强烈的好奇与不安,打量着帝喾那张充满力量感的侧脸轮廓。年轻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不知是被火塘的巨大热浪烘烤所致,还是初临深宫的羞怯与陌生压迫感使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简狄散发出的、那种如同岩石般坚硬沉重的沉默和深不见底的、几乎能将空气冻结的寒意。这寒意让她更加不安,身体忍不住又往旁边暗暗挪动了一寸,试图避开那无形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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