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砥石铭(4 /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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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的湿泥细小残粒,透出一股原始大地的磅礴之力与某种冷硬的、不容置疑的智慧。每一个符号,都像是一道无声的烙印,深深钉在泥板之上。

“司徒契献图,”侍立在旁的内侍尖细的声音在空旷高大的石庭中显得分外单薄,甚至被南方酋长洪亮余音的嗡嗡回声轻易压制,如同蚊蚋的低鸣。

舜宽厚的脸上,那层永恒的、如同磨洗过温润玉石的笑容未曾改变分毫,目光从南方酋长那刺眼血红的贡品上缓缓移开,落在契手中那方沉重、灰黄、粗陋的泥板书上。这强烈的反差并未在他眼中激起一丝涟漪。他只是如同俯瞰大地万物的日轮,温和地、不带任何重量地点了示意,“契卿劳苦。”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稳,带着帝王体恤臣下的、标准化的温和音律。随即,目光便毫不停留地转回南方酋长那里,如同轻风拂过水面,兴致盎然地谈论起南方溪峒深处刚刚发现的、某种据说能染出如同落日熔金般华美色彩的奇异矿石,以及如何开采、如何运输、如何增添王庭光彩的细枝末节。帝王之道,在聚宝敛华,光耀四方,似乎那方刻满符号的泥板,在真正的珍宝奇观面前,只是一块微不足道的泥土,一件不合时宜的笨重器物。

契将那方凝聚着他无数汗水与心血的泥板,轻轻地、无声地放在土台旁冰冷坚硬的石地上。泥板沉闷的落地声,甚至比不上内侍那微弱的声音,立刻便湮灭在厅堂中其他宏大的声响里。他没有如常退出,那双沉淀着千年大泽淤泥色泽的、灰蒙蒙的眸子,在石庭明暗交织的光影中极其短暂地掠过土台边缘那片精致的阴影地带——一只硕大的、由整块无瑕的青玉精心打凿、象征着王权威严与四方来归的礼圭,正随意地斜倚在那里,玉面光滑得能映出跳跃的火苗,流淌着一种冰冷而遥远的华彩。那光泽温润又疏离,拒斥着一切来自泥沼的卑微与粗粝。契的目光在那玉圭上一触即回,快得像寒潭飞鸟掠过水面的倒影。身影随即如同来时一样,融化般退入身后长廊幽深的昏暗之中,带走了那片属于泥与火的印记。

洪水退去的第十三年又十三载,岁月如同黄浊的河水,如同一条衰老疲惫却执着前行的巨兽,喘息着缓缓流过商丘地势略高的黄土坡岸,浑浊的河水裹挟着不知来自何方的污泥,不舍昼夜地流淌。曾经蜷缩在大野泽畔高地的商族,已不复当年模样。那些歪斜破败的棚屋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远方更高山峦采伐而来的硬木梁柱,深深扎入黄褐色的泥土之中;用晒干脱粒后的麦秆掺杂进富含粘性的黄土,再以夯杵层层击打、紧密压实而筑成的墙基,稳固而厚实,抵挡着风雨;屋顶铺着厚实紧密的麦秸草束,一些更为讲究的屋舍檐角,已经铺上边缘打磨得规整光滑、泛着哑光的陶片——这些细节无声地昭示着某种在瓦砾中艰难崛起的新兴秩序,一种逐步稳固且向四方辐射的凝聚之力。

然而这片初具族群聚落规模的、开始向文明迈步的土地,此刻却被一种无形的、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笼罩。酷烈骄阳已悬挂数月纹丝不动,舔舐着每一寸龟裂的土地。河滩上那些曾经见证着契带领族人开凿、引水灌溉带来丰收希望的石砌沟渠,如今被厚厚的淤泥完全堵死,在烈日炙烤下如同巨大的尸骸暴露,淤塞之处积起一小汪死水,呈现出令人作呕的暗绿墨色,散发出浓烈到连最坚韧的秃鹫都避之不及的腐败恶臭。坡下那片新开垦不久、刚泛起一丝微薄绿意的禾田,更是枯死得彻底,叶片无精打采地卷曲如同灼烧过的纸片,透出一种衰败的焦黄色泽。连最为倔强、遍布荒野石缝的耐旱野草,也垂头丧气,奄奄一息。旱魃——那传说中带来无尽旱灾的恶鬼——仿佛已在此地安营扎寨数月,焦渴欲裂的大地在酷烈白昼下蒸腾着缕缕绝望扭曲的白气,空气烫得吸一口都灼烧喉咙。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王邑的命令如同沉重的巨石轰然砸落:要求商族即刻调集大批精壮丁口,并征用所有堪用的舟楫,尽数开拔至遥远的羽山泽,协同虞舜近畿的精锐,营建一座前所未有、规模浩大的祭坛!用以向掌控四季流转、风调雨顺的“四方风神”祈求甘霖!

“新坛……”昭明独自坐在父亲契曾经日以继夜、耗尽心力凿刻符文的木案之后,那张承载了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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