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玉石朽骨(2 /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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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桀,那位以“桀”为名的王,每日都在沉沉的黑暗中离开。他的归来带着露水的湿重和夜宿的浑浊气息,如同荒野巡猎归来的猛兽。离去时,则带着隔夜的宿酒余味,步伐沉重如山岳倾轧。卵石铺就的庭径在他脚下发出刺耳的呻吟,那铿锵、沉闷的脚步声,比雄鸡的啼鸣更准时地宣告新一天的来临。直到深夜,有时直至深夜也遥不可及的时刻,他才会带着更浓烈的酒气,伴随着一股混杂着铁锈、皮革与汗液的强烈腥臊味,撞开大门,沉重的身影瞬间填满门框,将门廊下微弱的灯火吞噬。然后便是死寂,直到他沉重的呼噜声从温暖的暖阁里传出。

妺喜缩在自己的小隔间里,如同这巨大空间中最不起眼的尘埃,被一种无形的屏障隔绝。她的活动轨迹只在厢房与天井之间往复,单调得像钟摆。每日天刚蒙蒙亮,一个同样沉默、垂着眼的侍女会准时出现,手中捧着一个木托盘:一碗温吞、稀薄得如同清水、几乎看不到米粒漂浮的清粥,和一小块硬得足以硌碎牙齿的粟饼。这便是她的晨食。傍晚,几乎是同样的东西会再次送达。水,有时是温的,但更多时候是带着天井井水寒意的凉水,仅仅够止渴解乏。她触摸到的一切——身下硌人的木板床、冰凉的矮几、粗砺的陶盂……无不透着一股原生木石未经驯化的生冷和对人体的疏离感。它们提醒着她,她属于这里,如同这冷硬的器物本身,是一件被随意搁置的工具。

那个叫赵梁的臣子来过几次。他身形瘦削,如同一把收在鞘中的窄刀,步伐无声。身上的深色官服浆洗得挺括笔直,领口袖口的滚边精细得一丝不苟,与这粗犷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从不踏进妺喜的隔间,总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站在庭院的边缘,带着审视的目光。那目光如同初冬的清溪,冰凉刺骨,快速地扫过妺喜的脸庞,审视她身上那件廉价的靛蓝深衣,再扫过室内简陋的器物。他的眉头总是极其轻微地蹙起一道细微的褶子,那并非明显的厌恶或怜悯,更像是对某种不符合规格标准的、令人遗憾的次品的挑剔。不需要任何言语,妺喜便能从那褶子里读出一种冰冷的判断——她不够格,她的一切配置都不够格,包括她本身。

第一场肃杀的朔风如冰冷的铁骑突袭了斟鄩。它呼啸着卷过干枯的枝头,发出尖厉刺耳的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枯骨间穿行。庭院的泥土冻得板硬,枯枝败叶在风鞭下瑟瑟发抖,打着旋儿,撞击在冰冷的墙壁上,又颓然落下。

在这个寒气刺骨的清晨,妺喜被带到庭院中央。赵梁背对着她,如一棵盘根于冻土中的枯松,站在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寒风拂过他挺括的官袍,未曾撼动他分毫。整个庭院只有风声,只有远处风中隐隐传来的、永不停歇的营造噪音,如同大地沉闷的叹息。

“抬起头。”三个字,如同从冰面下淬取的碎片,冰冷,尖锐,不带任何情绪地掷在冻结的地面上。

妺喜依言,脖颈有些僵硬,缓缓地抬起脸。朔风立刻凶狠地灌向她纤薄的靛蓝深衣,布料紧贴着她削瘦的身躯,勾勒出伶仃的骨架,如同一株刚刚顶开冻土的幼芽,脆弱得下一秒就要折断。

赵梁终于转过身。他的视线在她脸上缓慢逡巡,从光洁但缺乏血色的额头,到微陷的眼窝,再到苍白的唇瓣。那目光不是在看一个活物,而是在审视一块采自蛮荒的璞玉——质地尚属细腻温润,可惜被野蛮开凿、粗糙打磨,暴殄了天物。这冰冷的目光,如同无数枚细针,轻易穿透了妺喜单薄衣衫和更单薄的防备,精准地刺探着她灵魂深处每一个角落的荒芜。他沉默着,时间在寒风中凝固。最后,那两片刻薄的嘴唇终于微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探寻:

“想活下去?真正地活?”声音像毒蛇的芯子探出冰窟。

风声似乎在这一瞬被某种无形的墙壁阻断。枯枝在绝对的死寂中发出轻微的、不安的折裂声。整个王都远处那连绵的轰鸣,仿佛也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天地间只剩下那句冰锥般的话语,钉在妺喜的心头。

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肌肉痉挛着。“想。”一个字,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如同粗糙的砾石在挤压中强行迸出,带着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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