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甘泽疏伐(4 / 11)
他如同未觉,径直在那沾满黑泥的木桩前蹲了下来。
他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修长的手指带着试探的谨慎落在树桩断面中心那圈嫩黄湿润的木茬上,随后沿着刀斧劈砍出的垂直切面,细细触摸上去。柞木质地坚硬如铁,即便是在新鲜砍伐的树桩之上,那份令人难以撼动的硬度也几乎在指尖弹跳反抗。然而切口本身却异常整齐、光滑,利落得令人心悸。这绝非普通士卒临时伐木所为,必然是有极其老练、经验丰富的匠人——甚至就是专门为军事工程准备的工师队伍——所为。
粗糙的木纹刮擦着启指尖的肌肤,仿佛冰冷的铁锈渗入皮肤纹理。他顺着树桩走向移动手指,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个树桩的位置。一个异常之处如冰冷的毒针扎入脑海——所有被砍伐的巨树,无一例外,全都密集地分布在河湾北面地势最为狭窄的一段。
他倏然抬头,目光如同淬火的箭镞,穿透浓雾,射向河湾北侧。那里,一道极其陡峭的沟壑自泽地上缘切入水面深处,如同大地上被巨斧劈开的裂痕。那是泽地中一条早已存在的天然泄洪道!平时看似沉寂不起眼,一旦泽水积蓄暴涨,那里就是甘泽向更低洼处倾泻力量的最直接通道!犹如蛰伏的毒蛇,静候着最后的致命一击。
“他们在那里,”启缓缓地站起身,泥水顺着他的袍角不断滴落,他的声音沉得如同投石入井,冰冷而确认无疑,“……筑坝!”目光锐利如剑钉在前方那条幽暗如峡谷的沟壑上,“他们在堵死泄洪道,只为蓄水,准备水攻!”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像从牙缝里迸出的碎冰。
“筑坝?水攻?!”最靠近启的亲卫牙齿不由自主地叩击了一下,惊惧迅速传染开来,几个士兵的呼吸声猛地加重,握着武器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若有扈氏真在上游蓄积洪流再决堤而下……他们昨夜倾全军之力在低洼处新建立的脆弱营盘……顷刻便会被浑浊的巨流彻底抹去痕迹!十万条性命、成堆的甲胄辎重……都将化为泽国深处的沉没物!恐慌像冰冷的藤蔓,在瞬间勒紧了每个人的心脏。
启的目光并未丝毫动摇,他的眼神没有在那几个因惊惧而面无人色的亲卫脸上停留。他缓缓地、几近凝重地抹去自己额角和脸颊上混合着泥点子的雨水,冰冷的湿意似乎渗透进他冷静的眼眸深处。一抹奇异的光芒,如闪电般迅速在那双深潭似的眼底划过,极快地掠过西北方向——那片芦苇异常茂盛且生长在淤泥高坡的所在。那地方长年无人涉足,芦苇长得分外粗壮浓密,像一大片凝固的死水,沉默地隔绝着外人窥探的目光,毫无生机可言。
“不必惊慌。”启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浓雾中压抑的喘息和水声,“传我将令。”他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亲卫们,每一个字都仿佛凿刻在青铜之上,“调集可靠的人手……不!立即召集全军擅长掘土者待命!秘密挖掘沟渠,就地取土加固两壁!方向……”他顿了顿,伸出的手臂坚定地指向西北,“……就朝那里!目标——就是那片芦苇荡!”
“那里?!”一直紧跟在他身侧的亲卫队长失声重复,困惑瞬间取代了部分恐惧,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那片长满了荒芜芦苇的低坡,“那里……王上!那里是死水湾啊!积年累月的腐水烂泥,挖过去……又能通往哪里?根本无路可泄洪!”他脸上浮现出几乎可以称为绝望的疑虑。
启的嘴角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瞬,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介于冰冷算计与奇崛自信之间的微弱弧度在唇边显露出来。“去吧,”他的声音不容置疑,“执行命令。挖下去……自有答案。”
亲卫队长的身影如同没入浓雾的幽灵般消失,去传达这令人匪夷所思的军令。启却依旧留在那片散发着新鲜木茬苦涩气息的河湾断桩之中。他并未挪步,反而在泥水中更沉地蹲了下去,将整个手掌用力按在冷湿的泥土之上。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套渗入掌心。
就在掌心下方半寸之遥的土层中,一种微弱的、几乎可以被忽略的震颤隐隐传来。那并非风造成的表层松动湿土的颤抖,而是一种更沉稳、更具力量感的脉动,宛如大地的呼吸深处传来的悠长低吟。顺着那个方向……启抬眼再次望向那片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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