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裂燕(1 / 13)

加入书签

公元前315年,残冬最后的严寒已尽,却给燕地留下了无尽的荒芜。燕都蓟城,雄踞在辽阔的华北平原北端,灰白色的城墙轮廓在薄暮的铅云下沉重地隆起,像一头匍匐太久、筋骨僵硬的巨兽。风掠过城墙头,卷起细小的雪粒,发出呜呜的嘶鸣,仿佛大地深处不甘的呜咽。这悲声又钻进深宫朱红的窗棂缝隙,游荡在空旷的大殿和幽长的廊庑之间。

相国子之背对着新雕精美的夔龙纹青铜长案,手指漫无目的地在冰凉的案面上敲击。灯光将他刻意挺直的身影投在绘满云雷纹的墙面上,放大数倍,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压迫感。那份沉重远超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带来的分量——那是王哙交予他的燕国相印与君权,在权力巅峰之上坐定,已足三年时光。这三载,他把“尧舜禅让”的理想涂抹成一幅斑驳模糊的图景,如泥泞路途,如今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踏碎身下这片寒潭薄冰。

屏风后面传来悉索的轻响,细微的脚步声随之而来。太子平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幽邃,眼窝深处仿佛凝聚着最浓的夜色。他在距离那张象征权柄的长案数步之处停下,微垂着头,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但喉头微微的滚动出卖了他翻腾的心绪。

“相国。”他的声音沉静得近乎虚无,字字吐出,却字字带着淬毒的寒意,“宗庙之重,非私器可传。礼法若崩,国之根本何在?”

案边跳跃的灯火轻晃了一下。子之缓缓转过身,那张被岁月和权势精心雕塑的脸上波澜不惊,唯独眼角的细纹如同刀刻般深刻。“太子所言,”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近乎冷漠的弧度,“似有所指?礼法虽古,圣心维新。禅位非私,唯求社稷长治,上应天命,下顺民心。”

“民心?”太子平的脊背骤然挺直,像一张猛然绷紧的硬弓。冰冷的怒火终于刺破了表面的沉静,“何处民心?相国所谓之‘民’,是那些被你私授厚爵、许以万金的幸进之徒?还是那班被你雷霆手段慑服、敢怒不敢言的城狐社鼠?”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铜灯中的灯芯燃烧,偶尔发出“哔剥”一声细碎爆响,如同紧绷至极的弓弦发出的断裂前兆。

子之的目光在太子平年轻的、因压抑而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了片刻。殿内巨大鼎彝的影子摇曳不定,如同无数蛰伏的巨兽睁开了贪婪的眼睛。他并未即刻发作,只是移开了视线,重新落回那枚冰冷的相国印信上。那方青铜温润却沉重,如同这无垠的权力疆域,每一次挪移均蕴藏无可估量的代价。“退下罢。”他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彻底厌倦的疲惫,仿佛与眼前这头倔强的幼兽争辩,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再无半分意义。

夜色浓得化不开,沉沉压迫着整个蓟城。蓟城西北角,一处废弃武库的阴影里,将军市被的手按在腰间冰冷的剑柄上。枯枝在脚下断裂的声音在死寂中异常刺耳。他站定在一道破败的门扉前,四下环顾,确认身后那条条扭曲、布满污秽的深巷中空无一人,才用特定的节奏轻轻叩了三下。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隙,太子平那张隐在暗处的脸透出来,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燃烧。

门在他们身后合拢,仅容两人并肩的窄小空间,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角落一点豆大的油灯火苗微弱地跳动着,勉强照亮两张同样凝重而激愤的脸。矮几上粗糙的地形图线条扭曲,标记着宫城、府库和几个重要将领宅邸的符号在昏暗光线下仿佛都在隐隐脉动。

太子的指甲狠狠戳在地图上标记着宫阙位置的墨点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那墨点抠穿。“豺狼窃国,社稷将倾!”声音因压抑而嘶哑,“不能再等!齐国回信尚需时日,夜长梦多!相国羽翼日丰,那班贱民的愚忠……我们耗不起!”

“田辟强那边……”市被的手掌也重重拍在地图上,发出沉闷声响,目光锐利如刀,“太子当知,齐军便是虎狼!请得来,真能甘心只为我们火中取栗,再拱手退走?”他盯着太子平眼睛深处那簇燃烧的火焰,“引虎驱狼,后患无穷!”

“虎狼亦知噬人先后!”太子平的瞳孔在火光中猛地收缩了一下,语速极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躁,“若不拔除眼前这根毒刺,我父子何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