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龙游浅水(1 / 6)
张家大宅内,灯火通明。
雨点疯狂地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和庭院里的芭蕉叶,噼里啪啦。
花厅里,两盏西洋进口的煤油吊灯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光影在陈秉章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来回切割。
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只瓷杯,茶汤已经凉透了,却一口没喝。
坐在他对面的,是这宅子的主人,张振勋,人称张老板。
这位在巴达维亚和槟城两地经营垦殖、航运的大商人,总会暗中扶持的走私关隘,此刻正显得坐立难安。
他挥退了所有的丫鬟仆役,让管家和梅姑看好下人不要来打扰。
“秉章公,”张老板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他拿起铜壶,想给陈秉章续水,手却微微有些抖,滚水溅了几滴在桌面上,
“这雨也连着下,还没个停的时候。”
陈秉章像是从一场长久的定格中醒了过来,他缓缓放下茶杯,眼皮都没抬:“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南洋的天气,和如今的时局一样,不是你想让他停,他就能停的。”
张老板放下铜壶,“您这几日……在会馆和堂口那边……走动得如何?”
陈秉章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过头,目光穿过敞开的厅门,望向外面漆黑的雨幕。
“如何?”陈秉章突然笑了一声,“振勋,你在生意场上打滚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什么是避之不及。”
“难道连邱家和谢家的人……也不肯见?”
张老板面露惊色。槟城五大姓,邱、谢、杨、林、陈,那是控制着整个槟榔屿华人社会的基石,尤其是龙山堂邱公祠那一脉,素来以强硬着称。
陈秉章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极长,仿佛要把胸口郁结的闷气全部吐出来。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厅内踱步,脚步声沉重。
“见是见了。”陈秉章停在一幅绘着《苏武牧羊》的中堂画前,背对着张老板说道,
“前几日,也就是兰芳刚打下马辰煤矿的消息传来时,他们是很客气的。邱家的大佬甚至摆了酒席,称赞那些客家矿工是‘汉家旗帜’,说兰芳这一仗打出了南洋华人的威风,还要捐一笔壮行银。”
“那不是很好吗?”
“那是前几日!”陈秉章猛地回过头,眼中的血丝在灯光下分外狰狞,“自从昨天,新加坡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九爷被韦尔德总督‘请’进福康宁山,被皮克林那个笑面虎软禁之后……这就变了!全变了!”
“今天上午,我去拜会郑家大佬。你知道吗?我在他府门口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最后出来的只有一个管家,隔着门缝跟我说,老爷偶感风寒,卧床不起,不便见客!”
“偶感风寒?”陈秉章冷笑,“他前天还在戏园子里捧角儿,壮得像头牛!今天就病得起不来床了?这哪里是病了,这是怕了!这是怕沾上我们这身反贼的味!”
张老板脸色难堪,“毕竟……那是英国人。九爷被抓,这信号太强烈了。大家都以为九爷这次是在劫难逃。英国人要是真动了杀心,查封总会的产业,谁跟总会走得近,谁就要跟着倒霉。大家都是有一大家子人要养的,这……这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陈秉章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悲凉,“是啊,人之常情。九爷在旧金山生死一线的时候,他们说是英雄。九爷在香港开辟总会,邀请南洋华商一起北上招工的时候,他们说是大善人,大财神。如今九爷为了兰芳、为了苏门答腊那些被荷兰人当猪狗对待的同胞,把自己送进英国人的虎口,他们就成了路人。”
他颓然坐回椅子上,声音低沉下去:“我在槟城这三天,跑遍了十八家会馆,七个堂口。除了两家小姓宗祠碍于情面,塞了几百块银元打发叫花子一样,其余的……要么闭门不见,要么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有人劝我,让我赶紧回香港,别在槟城惹是生非,免得连累了他们。”
“秉章公,”张老板给他递上一根雪茄,吕宋来的上等货,
“您也别太心寒。商人的胆子,本来就是拿钱撑起来的。如今荷兰人在婆罗洲像疯狗一样,英国人的军舰又封锁了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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