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何定义国家(一)(1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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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特区,中国公使馆

1881年,春节。

梁晋生开始知道,华盛顿的冬天有两种语言:国会山的咆哮和公使馆的寂静。

今晚,这股寂静尤其压抑。

雪花无声地拍打着窗户,为这座租来的宅邸蒙上了一层白纱,仿佛要将它从这座城市的记忆中抹去。

晋生是公使馆的翻译和三等秘书,职位不高,却因为亲近某些人的代表而被排挤。

他怔怔地看着桌子上的美国地图,那是白人嘴里“天定命运”的版图。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加利福尼亚州。这里,是七万多同胞的聚集地,是“金山”的梦想,也是噩梦的开端。

他不需要看报纸上那些来自旧金山《黄蜂》杂志、把他同胞描绘成恶魔和害虫的漫画,不需要看那些白人劳工的发言证词。

他只需要听来自自己身边同事的议论就够了。那些私下的讨论,早已没有了抱怨,只有对前途和家乡汇款的平实叙述。但话里话外,晋生能品出那种在法律夹缝中求生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他们不懂,”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晋生鞠躬,没有回头。“阁下。”

傅列秘,这个曾经在西海岸的报纸上公开斥责铁路大亨,遭遇刺杀,加入旧金山华人总会,又被容闳大力支持进入驻美公使馆的美国人,正端着一杯茶来到他的身后。

“他们不懂,”傅列秘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更像是对自己说。

“他们以为华人是野蛮人,所以他们可以背弃诺言。”

“诺言”这个词又刺痛了晋生。他想到了去年那份耻辱性的《安吉尔条约》(Angell treaty)。1880年11月17日,以密歇根大学校长詹姆斯·安吉尔为首的使团抵达了北京,清廷最终默认,授权美国在认为华工影响美国利益时,可对华工移民进行规范、限制或暂缓引进(但非绝对禁止)

“我们已经让步了,先生,”

晋生低声说,“我们同意他们‘管理、限制或暂停’劳工入境。这是我们为了换取他们保护已在美侨民而付出的代价。”

“但他们要的不是’暂停’,”

傅列秘走到桌边,拿起一份电报。“他们要的是禁止。参议院正在辩论一项新法案。不是限制,晋生。是至少十年的绝对禁止。”

“这违反了《安吉尔条约》的精神,”晋生立刻说,

“精神?”傅列秘苦笑一声。“像我这样的美国人谈论的是’灵魂’——‘白人纯洁性’的灵魂。而华人,在他们的叙述里,是没有灵魂的。只是劳动力,和工具,只不过现在…变成了政客的工具。”

傅列秘将一份文件递给晋生。这是来自加州参议员约翰·米勒在国会听证会上的发言稿。

晋生开始阅读。

他读到米勒将华人移民比作“来自另一个星球的居民”,读到他声称华人是“一个在智力上无法超越某个特定点取得进步的种族” 。

晋生强迫自己读下去,直到最后那句诗意的、险恶的结语,米勒梦想着一个“在日落之海边的奇妙乐园”,“为了一个将从中绽放人类之花的种族”。

“他指的是盎格鲁-撒克逊人,”晋生冷冷地说。

“正是。”傅列秘指着那份文件。

“跟我一起去听证会吧。不是作为公使馆的代表,而是作为一名观察者。他们正在编纂一部法律,用华人的骨血来书写。”

傅列秘转向窗外,看着华盛顿的雪。“我会起草抗议。援引条约。但我能做的很有限,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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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特区,参议院侧面的小楼

这个办公室里没有人不讨厌来自西海岸工人的声音,即使只是在纸上。

埃利亚斯作为马萨诸塞州参议员的高级助手,他的工作就是筛选这个国家的噪音,为他的上司找到真理。

而此刻,噪音正堆积在他的办公桌上:来自加州工人党的听证会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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