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苦水(2 / 9)
房间里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但与这简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房间里堆得到处都是的书籍和报纸。
报纸一捆又一捆地放在一边。
《圣佛朗西斯科纪事报》、《加利福尼亚报》……甚至还有几十本略显陈旧的书籍。
艾琳一一看过去,《海国图志》、《瀛寰志略》、《职方外纪》、《火攻挈要》、《四洲志》等等。
阿玲没过一会,为她端了杯热茶进来,便知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艾琳和她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她缓缓地走到那张桌前,那把陈九坐过无数个夜晚的椅子前。她伸出手,轻轻抚过粗糙的椅背,然后慢慢地坐了下去。
她坐的,是他的位置。
她的目光所及,是他看过的世界。
桌上,有几支毛笔,还有一瓶墨水,一支蘸水笔随意地搭在一边。
桌角的烛台下,还残留着燃尽的蜡泪。
艾琳的目光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
那上面是陈九的笔迹,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到后来的流畅有力。
他抄录着报纸上的商业新闻,偶尔有几行英文,用中文在旁边做着密密麻麻的注解。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野蛮而又顽强地生长着,试图去理解并征服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艾琳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指尖拂过那些墨迹,仿佛能感受到他书写时手掌的温度。
桌上那本《海国图志》显然翻过很多边,都有些毛边。
封面上还写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名字,何文增,力透纸背。
下面是一行似是情绪激荡下写的字,“师夷长技以制夷”。
她一页一页笔记看过,一本一本书抚摸过。
她看见了陈九画下的简易世界地图,看到了他抄录的无数历史、政治制度、科技和兵器等内容,显然他有很多也不懂,在旁边标注了,“找刘生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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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越多,她反而逐渐平静,心跳减缓。
她突然想要说服自己,或者说,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对陈九的感情,不是喜欢,更不是爱。
那只不过是在进行学术研究的某些时刻,恰好找到了一个好玩又有趣的研究对象而已。
他的出现,他所代表的那个充满神秘和危险的世界,像一道刺激的调味剂,安慰了自己那些在诺布山顶上流社会里无聊又枯燥的日子。
后来,又被那个男人不近人情地无情推开,才产生了一些可笑的逆反心理,反而让自己的目光更加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对,这只是一种逆反,又或者,是一种对自己专横的父亲那隐隐的叛逆。仅此而已。
她努力地用这些理性的分析,为自己即将到来的、无可挽回的命运寻找着借口,为自己此刻坐在这里的行为寻找着正当性。
可是,当她的指尖翻过一页,目光触及到纸页底部那一行字时,她所有用来自我安慰的、用理性构筑起来的防线,轰然倒塌。
那是一整页抄录的英文笔记,内容艾琳很熟悉,是她送来的那本《英国文语凡例传》,下面,有一行单独抄录的、字迹格外工整的英文。
She walks in beauty, like the night...
她走在美丽的光影里,如同夜晚……
是拜伦的诗。
那一瞬间,艾琳再也无法抑制。
她刚刚告诉自己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场自己单方面的、源于好奇与叛逆的投射,却没想到,原来那个沉默如山、冷硬如铁的男人,也曾有过这样柔软的一刻。
原来,他曾有一刻是那样深深地在意着自己,喜欢着自己,只是那份喜欢被他藏得那么深,那么深,深到若不是此刻坐在这里,她可能永生永世都不会知道。
某种被她用理智、用骄傲、用所谓的宿命论层层包裹起来的东西,被这句诗轻易地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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