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网中之鱼,各自挣扎(4 / 5)
黑幕背后点了一盏极远的灯,灯光尚未穿透布。吴子兰看了一眼那浅。他忽然想起少年时家塾的清晨,先生在竹帘下背《诗》,背到“迨天之未阴雨”时,有风吹过,纸页抖了一抖。他当时只觉好。他不知道“未阴雨”之后便是“徂彼丛矣”。他笑了一笑,对许褚道:“将军,今夜教了我一课。”许褚“嗯”了一声。他很少说话。他说话时候像山开了一个小口子,又很快合上。他们沿御道行,路两边金灯一盏盏退后。每退一盏,吴子兰便觉得自己离某个不可见的门更近。他不知门后是什么菜。他知道自己已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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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走到殿外,远远看见门,门外有甲士如墙。他不进。他站在廊影里,袖中按着那方私印。他忽然想到一个极旧的词——“经”。经是织,是绳,是筋,是把散乱的线束起来的笼。今夜有人在织。他不愿让这张网织得只有杀。他想在某一个角上打一个小小的活结。活结或许救不得人,但能让下一回的网松一线。他站着,等一阵风从廊下过。他对着风道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度节可施,愿明日可言。”他说完,转身离去。风把他的话捎到某个看不见的角落。角落里有人听见,又装作没听见。他知道。可他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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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从国舅府回宫,脚步未急。他在一处偏门停了一停,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角落里悬着的一串小铃。铃不响。铃心有丝。他伸手,拿下丝。铃轻轻响了一声,短促,清澈,像在黑幕上点一颗针尖大的星。他把丝缠在指上,丝凉。他抬步入殿。殿内灯影仍稳。曹操抬眼,目光与他一撞即分。两人之间不需要语言。
郭嘉走到席前,把薄薄一叠绫呈上。曹操不看字。他看绫。他看见每一片绫上那一个个圈。金圈、黑圈。他伸手,在“金圈”旁按了一下,又在“黑圈”旁按了一下。他指腹留下极浅的印。印没有形。印是一股很轻的力,压在某些人的命上。
“诸公,”他把绫交给内侍,“国舅府第一道菜已毕。第二道菜,不在府第。不在门第。第二道菜,在人心。”
他语落,席间有人抬头。那人不是末座。那人也不是上席。他在中段靠左,衣襟上有一道水痕,像方才饮酒时手抖了一下泼的。他的瞳孔微微收。他知道“人心”两个字照着他。他不知道哪里露了缝。他以为自己把缝缝好了。他忘了一个事——人心里最大的缝是恐惧。恐惧比刀快。
郭嘉没有看他第二眼。他把杯举起,未饮,放下。杯底与案面吻合发出的“叮”被四壁吞。他转向曹操。曹操点头。他开口,语气比先前更平。
“织手。”他说。这两个字不是在殿内发出,却稳稳落在暗室。织手应声。铜丝图上南城根那道“游”的微亮忽然沿一条细线改向,朝西北摘去。北门那枚记号“游”旁边浮出一个极小的点,是另一道菜的第一粒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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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刘备带人走到一座废桥前。桥下水浅,石多。水声如磨。赵云把孩子换肩,肩上湿了小半。他背也未驼。他眼里有火,他克制。他知道今夜不能亮。他们贴着桥沿过,远处隐约有马蹄。他停步,回头看一眼城。城墙在他的眼里像一只伏着的兽。兽不动。兽在看他。他拱手,压声:“借路。”风把他的声音送回,像一片枯叶扑在他胸口。他不再看。他走。
桥另一端有个卖炭的老翁,挑着两筐。筐里炭黑,不见火星。他看见刘备一行,眼里有一线疑色,又压下。他把担往旁边一挪,给出窄窄一道。他低声道:“夜路难走,慢些。”刘备点头。过时把袖里攥着的一枚小钱塞到老翁手里。老翁未看钱,握在掌里。钱冰。他心里想到一个词——“活”。他没出声。他只是把担再往旁边挪了半寸。这半寸把下一道暗箭的角度改了。箭射在空处,入水,水花极小。无人听见。
刘备走远,老翁摊开掌心看一眼钱。钱上刻着一个极小的“鼎”。他怔了怔,苦笑。他把钱又攥紧。他知道自己也在网里。他不怨。他只希望明天还能卖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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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末,鼓声敲了第三更。许多睡着的人醒来,又睡去。许多醒着的人以为自己睡过。城像一张在岸上被人轻轻拖拽的网,拖得不急,却带起水面一层层细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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