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焚诏之前,人心为秤(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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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穿廊,呜咽如诉,吹得庭院中那棵老槐树簌簌作响,雪白的槐花如一场寂静的暮春之雪,纷纷扬扬,落满了青石小径。

花瓣坠地时轻不可闻,却在曹髦耳中化作千钧重响,仿佛天地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对峙屏息。

药炉在内堂角落低低沸腾,蒸腾出浓重苦涩的气息,与窗外飘入的槐花清冷交织,酿成一种衰败而悲凉的味道,黏附在衣襟上,挥之不去。

曹髦的御驾并未走正门,而是从一处不起眼的角门悄然入了王祥府邸。

他踏过湿滑的青砖,指尖拂过回廊木柱,触感粗糙冰凉,像是抚摸一段即将断裂的旧时光。

穿过几重回廊,便见王祥正卧于内堂的一张竹榻之上,身上盖着薄衾,呼吸微弱如游丝,面如金纸,在烛火映照下泛着蜡质般的光泽。

登闻鼓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一名须发灰白的老仆躬身侍立一旁,见曹髦进来,眼神并无寻常仆役的惊慌,只透着一股死水般的沉静,仿佛早已看尽生死荣辱。

他默默上前,双手捧上一盏清茶,瓷盏微温,茶面轻颤,倒映出曹髦冷峻的面容。

就在老仆缩回手时,他宽大的袖口滑落寸许,露出一截干瘦的手腕——皮肤皲裂,筋骨嶙峋,一道狰狞的烙印疤痕如蜈蚣般盘踞其上,那是一个内侍省给犯错的宦官奴仆打下的“宫”字烙印,虽年代久远,字形已模糊,但那独特的形状,却让曹髦心中猛地一震。

他想起来了。

史书的某个角落曾有寥寥数笔的记载:琅琊王祥,年轻时任县吏,曾庇护过一名遭人构陷、险些被打杀的少年宦官。

后来那宦官得势,一路升至掖庭令,对王祥的仕途多有暗中襄助。

眼前这老仆,阿牛,定是那名宦官的后人,或是受其恩惠,被托付于王家。

曹髦瞬间通透了。

王祥怀揣这道所谓的“遗诏”近十年,在高平陵之变、司马师废立之际都未曾拿出,为何偏偏在自己即将大权在握时,以性命相搏?

恐怕不只为了那份迂腐的“忠君”之道,更是为了保全这份隐秘的恩义。

一旦新朝稳固,清查前朝旧案,掖庭令与外臣的私下勾连便是大罪,王家这桩陈年旧事,足以成为政敌攻讦的把柄。

他选择在此刻“死谏”,是以自己的死,为这份恩情,也为王家的身后清名,画上一个悲壮的句号。

人心,果然比史书复杂万倍。

“陛下……”王祥似乎察觉到了来人,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曹髦轻轻按住。

那只手冰冷而无力,掌心布满老年斑,像枯叶压在寒石上。

曹髦没有收回手,任其停留在老人肩头,感受着那微弱却执拗的生命搏动。

两人相对无言,唯有窗外槐花无声飘落,偶尔擦过窗棂,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如同命运在低语。

良久,曹髦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司徒可知,令郎中垒校尉王馥,每月十五,都会收受一笔来自交州海云栈的三百金汇银?”

王祥猛然睁大了浑浊的双眼,干裂的嘴唇翕动着,迸发出不敢置信的嘶吼:“不可能!绝无可能!我儿……我儿虽庸碌无能,岂会、岂会与司马残党有所勾结!”

曹髦没有回答,只是对身后使了个眼色。

早已等候在侧的内察司文书主簿崔谅,躬身走上前,将一卷整理好的账目凭证,轻轻放在了王祥的榻边。

那上面,朱墨分明,每一笔款项的来去,每一枚双鱼纹竹符的拓印,都清晰得令人绝望。

老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几乎是抓起那份卷宗,枯瘦的手指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秋虫啃噬朽叶。

他看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烙进他的心里,痛楚从瞳孔蔓延至四肢百骸。

终于,他看完了。

卷宗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散了一地。

两行浑浊的老泪,自他深陷的眼眶中滚滚而下,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在竹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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