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游泳裤(2 / 3)
黑色补丁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毛糙的线头。门框残留的水泥粉末沾在他手背,与袖口补丁灰败的色调融为一体。他攥紧口袋里磨出毛边的公交卡套——超市促销单折成的硬纸上,“虾皮豆腐特惠”的字样被指甲反复抠得模糊。
公交站栏杆结着冰壳。几个穿新款羽绒服的学生呵着白气说笑,李明宇把冻僵的手塞进袖管,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夜抠灶台留下的黑垢。26路公交车碾过冰碴驶来时,他看见车窗上凝结的霜花正随震动簌簌剥落,像某种溃败的预兆。
公交车碾过结冰路面时,车厢骨架发出类似骨折的呻吟。李明宇蜷在最后一排角落,工地的黄色安全帽海洋刺破晨雾——反光条在钢筋堆上跳动着灼目的光斑。父亲佝偻的影子突然叠在那些黢黑脖颈蒸腾的白气里,他猛地扭头,后脑勺撞上冰凉的窗棱。
寒气正顺着窗缝钻透他单薄的裤管。
枫丹丽舍的青铜喷泉冻僵在晨曦里。苏晴卡其色风衣被风掀起一角,内里浅粉毛衣的绒毛在逆光中晕染出一圈柔光。李明宇裹紧那件女式羽绒服,油亮的黑布料在站牌鎏金花体字“chaps élysées Vil”映照下,泛着寒酸的腻光。
“洛可可的囚笼。”他盯着苏晴发间颤动的水晶雪花发卡,突然想起课本插图里凡尔赛宫镀金的栅栏——美得令人窒息,也令人无处遁逃。
纸杯递来时,碎钻美甲正折射着路灯残光。“雨夹雪呢,多逛会儿正好躲躲。”苏晴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热可可甜腻的香气钻进鼻腔,李明宇接过杯子,塑料杯壁凸起的钻石图案硌着他冻裂的指关节。雪花耳坠的银链扫过她颈侧,像细小的冰凌划过他眼底。
步行道两侧的悬铃木披着冰甲。苏晴的靴跟敲碎薄冰,发出剔透的“咔哒”声,而他磨秃的鞋底只在雪上拖出沉默的凹痕。羽绒服下摆随步伐晃荡,露出靛蓝色校裤洗褪色的裤脚——颜色淡得像被漂白水反复浸泡过的伤口。
云顶广场的玻璃幕墙是面巨大的哈哈镜。旋转门吞吐的热浪中,李明宇看见镜像扭曲变形:苏晴的卡其色风衣流淌着奶油般的光泽,羊绒围脖流苏荡出优雅弧线;而自己裹在宽大的黑色羽绒服里,拉链拉到鼻尖,像一只误入水晶宫的乌鸦。袖口缝接的黑色尼龙布磨着腕骨,那是母亲拆掉蕾丝花边后笨拙的补救。
“手套给我吧?”苏晴突然伸手探向他空荡的袖管。
他触电般后退,劳保手套从口袋滑落,“啪”地砸在大理石地面。黑色粗纱手套沾着灰白水泥斑点,像块肮脏的补丁贴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正上方奢侈品牌的巨幅海报里,模特戴着镶钻皮手套抚过雪貂围脖。
弯腰瞬间羽绒服拉链豁开,一截刺目的玫红色蕾丝镶边从领口翻出。那是母亲未能覆盖的残余,是女式羽绒服最后倔强的证词。苏晴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那片玫红,忽然指向中庭:“看,天使翅膀撒了金粉呢。”
她的羊皮手套悬在半空,指尖停留在距离他袖口十公分的虚空。李明宇攥紧捡起的手套,水泥粉末簌簌落在雪白地砖上。
暖气太足了。热风裹挟着香水味拍打后颈,羽绒服里的旧毛衣突然针扎似的刺痒起来。他想起父亲沾满水泥灰的棉袄内胆,也是这般粗粝扎人。
旋转门切开两个世界。雪松香气的暖浪拍在睫毛上时,李明宇睫毛挂着的冰凌瞬间溃败成水线,蜿蜒钻进羽绒服领口。dIoR专柜的射灯阵列下,导购视线刮过他油亮的羽绒服面料——像验货员扫描瑕疵品条形码——最终黏在苏晴腕间卡地亚手镯的螺丝图腾上。
“明宇,你不热吗?”
苏晴站在暖风喷口前,羊绒围脖如蜕下的蛇皮搭在臂弯。浅粉色高领毛衣裹着天鹅般的颈项,锁骨凹陷处蓄着柔光。羽绒服拉链卡齿咬合的声响在香氛空气里格外刺耳,李明宇听见自己心跳如锤击打肋骨。
拉链下滑三厘米,深灰色秋衣领口露出的刹那,dIoR橱窗里模特冰冷的微笑突然放大。他下意识揪住领沿——这件母亲在夜市地摊淘来的秋衣,袖口磨出的毛球被剪得干干净净,像手术后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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